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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怎么办?〃繁花懂了,祥生肚子里的那个小九九又开始活动了。他这是在要权呢,要了权就可以乱花钱了,花了钱还让别人无法追究。说到底还是个生意人啊,事情还没开始做呢,就先想好怎么捞钱了。繁花说:〃打枣还得弄根竿子呢。你尽管花,实报实销不就行了?〃祥生说:〃那我就试试?〃繁花说:〃什么试不试的,这事就交给你了。老戏里是怎么讲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事办成了,你就是官庄人的大恩人。〃有人赶着两头牛走了过来。牛脖子上挂着铃铛,铃铛的响声把夜衬得很静。繁花知道那是庆社回来了。庆社是个牛贩子,到处收牛,然后卖给溴水的回回们,回回们再宰了卖肉。繁花听庆社说过,牛一见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撒腿就跑,跑不了就用犄角牴人。但庆社自有办法治它。庆社从口袋里摸出铃铛,朝着那牛摇上几下,牛就变乖了,神得很。繁花问他为什么,庆社说,牛都喜欢戴铃铛,就像女人喜欢戴围巾。
第二部分第六节 瞎子
祥生不知道那是庆社,问他是谁。繁花说:〃还能是谁,庆社呗。〃繁花高声问:〃庆社,又发财了?〃庆社说:〃托支书的福,又弄了两头。〃庆社走过来,低声说:〃卖牛的人是个瞎子,有一头怀着牛犊哩,竟然看不出来。〃繁花说:〃撞大运了啊。〃庆社说:〃没办法,他们看不出来嘛。〃繁花说:〃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行家呢?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庆社说:〃菩萨保佑,要是天天都能碰上这种傻,我就办个养牛场。〃繁花说:〃只要你能办成,我去给你剪彩。〃铃铛声远了以后,祥生又说他想去看看殿军。〃说实话,我主要是想向殿军讨几条经验。〃繁花问:〃他有什么经验?他就会吹。〃祥生说:〃吹,那是人家有吹的资本。你叫我吹,我也吹不起来。没那个资本嘛。〃接着,祥生突然〃咦〃了一声:〃咦,有个事我想给你说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突然想到的。〃繁花问什么事。祥生笑了,说:〃我差点忘了。这种屁事,谁能想到呢?谁都想不到。〃繁花问,到底是什么事?祥生说:〃我要不说,你肯定也忘了。这种屁事。〃繁花没吭声,等着祥生说。祥生用手电照了照天空,说:〃日怪了,怎么连个星星都没有?〃繁花还是没吭声。祥生这才说:〃今天回来,我路过巩庄,遇到一个人。你猜我遇到谁了?〃繁花说:〃巩庄也是上千口人,我怎么知道?莫非遇上彩霞了?〃彩霞是祥生当年的相好,因为人家家庭成分不好,祥生的父亲硬是把这对鸳鸯给拆散了。祥生说:〃彩霞?她的腰比水桶都粗,跟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遇到他们的支书巩卫红了。〃繁花说:〃不就是瘦狗嘛。〃祥生说:〃对,就是瘦狗,他现在胖了,像个胖猪。瘦狗给我提到了一个人。他说了半天, 我都没能想起来他说的是谁。这种陈芝麻烂谷子,谁能想起来呢?你也肯定想不到。〃繁花想,祥生究竟要说什么呢?这个圈子绕得够大了,有什么事也该亮出来了。祥生停下脚步,用手电照了照四周,又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问道:〃村后有一座坟,你还记得不?〃要是早问两天,繁花还真是想不起来,可现在就不同了。繁花不光想起了丘陵上那座坟,还想起了坟头上半人高的荒草,那是枯干的蒿草,羊都不吃的。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一想到那坟上蒿草,繁花就打了个冷战。冷战过后,繁花又出了一层冷汗。不过这冷汗已经与死人无关了,而是与上头的政策有关。上头的政策是:〃死人要给活人腾地方〃,各村一律不准有坟。祥生现在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繁花说:〃什么坟不坟的?你知道我胆小,最怕鬼故事了。〃祥生说:〃我就知道你想不起来。我也想不起来了嘛。〃繁花又问:〃你说明白一点,到底是什么坟,谁的坟?〃繁花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把手电筒夺了过来,还四周照了照,好像真的怕鬼。祥生说:〃巩卫红说,咱村庆刚他娘的坟,现在还没有平掉呢,就在村后。〃繁花说:〃庆刚?咱村没这个人啊?〃祥生说:〃都是老黄历了。他几十年前就死了。有人说死到朝鲜了,还有人说死到台湾了。娘那个,鬼知道他究竟死到哪了。〃繁花说:〃所以嘛,我没有一丁点印象。你比我大几岁,要有印象,也是你有。〃祥生说:〃巩卫红说了,想把庆刚他娘从坟里挖出来,先弄去火化,然后埋到巩庄。〃繁花想不明白了。这算是哪门子事啊,一个死了几十年的人,可能连骨头都沤糟了,要它干什么呢?繁花问:〃瘦狗究竟想干什么呢?〃祥生说:〃人家一说我才知道,瘦狗是庆刚他娘的侄孙子,庆刚跟瘦狗他爸是姑表兄弟。〃繁花来劲了。繁花说:〃咱村的人,埋到他们巩庄算是怎么回事嘛。我们可是孔孟之乡。不能让外村人笑话!〃但祥生一句话,就把繁花给呛住了。祥生说:〃人家要是告了呢?〃繁花用手电筒照着祥生的脸,祥生的嘴。祥生也不躲,迎着那光,眯缝着眼,继续说着。繁花觉得那张嘴里喷出来的每一个唾沫星子都像子弹。祥生说:〃我也给他说了,坟是什么时候有的?普天之下第一座坟就是孔子的坟。孔子是谁?孔子是我们官庄人的老祖宗。我还没说完呢,瘦狗就把我顶了回来。瘦狗说,不让挖走?好,你们就等着上头来处理吧。瘦狗说了,官庄当初没有落实平坟政策,还有理了不成?瘦狗还给我转文呢,说从一滴水里可以看见太阳,从一个坟头可以看见官庄人是怎么弄虚作假的。你不知道,瘦狗有多气人。气死我了。〃繁花的手电筒一下子灭了。灯光一灭,四周更黑了,就像炉火熄灭后的锅底。谁家的扁担勾碰到了铁桶,咣当一声,吓人一跳。还突然传来两声狗叫,跟炸雷似的,又吓人一跳。狗叫声惊动了旁边的一座门楼,门楼下面的灯一下子亮了。繁花想起来了,那是祥生的兄弟祥民的门楼,祥民烧包得很,那灯是声控的。有人荷锄走了过来,又很快走出了那光影。繁花没看清他是谁,觉得他有点像鬼。繁花心中一惊,赶紧去看那有光亮的地方。那门楼上有一块石匾,上面刻着孔子的一句话,〃文革〃已经批臭了,现在又香了,叫〃克己复礼〃。祥民是信教的人,信教和这〃克己复礼〃,好像有点四六不靠的意思。繁花心中很乱,盯着那块石匾看了半天。祥生说:〃你拿个主意吧。〃繁花说:〃就让他挖走?〃祥生说:〃你说呢?〃繁花吸溜了一口气,又问:〃瘦狗这样做,图的什么呢?〃祥生说:〃是啊,他图什么呢?〃繁花说:〃我还是不明白,这分明是草驴换叫驴嘛。〃祥生说:〃就是嘛,草驴换叫驴,也就图了个屌。〃繁花笑了,说:〃还真是图了屌。你想想,又得火化,又得举行仪式,烦都烦死了。〃祥生说:〃可不是嘛。瘦狗脑子里进屎了。〃繁花不想拿这个主意,就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她问:〃听说祥民要在王寨修个教堂?〃祥生说:〃烧包呗。没钱就烧成了这样,有钱的话还不定烧成什么样子呢。〃繁花说:〃听说教堂也很赚钱的,香火钱很可观的。有一点我不明白,干吗修在王寨呢?修在咱们官庄该有多好。官庄也有不少人信教嘛,起码有百十个人吧?〃祥生替祥民解释了,说:〃赚本村人的钱,不好意思嘛。嗨,不管修在哪,外村人提起来都会说,那是官庄人修的。〃繁花心里突然闪了一下,老外应该是信教的。繁花就说:〃祥生啊,见到了老外,你就给他说,说咱们官庄村人修了个教堂。他要做礼拜的话,不愁没地方做。〃祥生说:〃好,算一条理由吧。〃说完这个,祥生又把话题引到了瘦狗身上:〃到底同意不同意瘦狗挖坟,你给个准话呀。〃繁花说:〃那,他们准备什么时候挖?〃祥生说:〃我也这么问过瘦狗。瘦狗说,等入冬以后吧。冬天人闲嘛。〃繁花放松了。繁花想,就是啊,巩庄村也是要选举的嘛,瘦狗那狗日的,眼下哪有这份闲心呢。繁花对祥生说:〃那就先不理他。走,跟我回家,让殿军好好陪你喝一壶。〃祥生却说:〃改天去吧。路过祥民的门口了,我进去看看。我得问问他修教堂的事。老祖宗说的,长兄为父嘛。〃
第二部分第七节 我们的师傅
后半夜下了一场雨。秋风秋雨的,天顿时凉了半截。铁锁的那两个姑娘,当晚就跟豆豆挤在一起。小孩子都贪睡,尤其是妹妹亚弟,送过来的时候还哭鼻子抹泪呢,可扭脸就睡着了。繁花的父亲当天晚上睡在客厅里,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睡。繁花平时就起得早,这天起得更早。她先到母亲的房里看了看。听见她进来,母亲拉亮了灯,然后翻身朝里睡了。老人家是嫌她多事,不高兴了呀。三个孩子睡得正香,就像三只猪娃躺在老母猪旁边。母亲睡在临着窗户的那一侧,雨水潲进来,把床沿都打湿了。繁花用干毛巾将床沿擦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再次来到院子的时候,繁花先将她和殿军的内衣内裤洗了,挂到屋檐之下,然后又把院子扫了,还往兔笼里丢了几把草。平时,她早上就喜欢在街上走,遇到有人〃投诉〃,她能解决就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就拿到村委会上解决。这天,因为有雨,街上空落落的。繁花很快就走到了村外。小麦还没有破土,地里还是光溜溜的。有一片菜地,瓜棚豆架还支在那里,黑黑的木头上长了一层苔藓。盯着那片薄薄的绿色,繁花在雨中站了许久。出来的时候,繁花看见田边的沟渠里有一只死鸡。不会是鸡瘟死的吧?繁花用树枝挑着,把它扔到了麦地里,然后就用那根树枝刨了坑,埋住了。正要从麦田走出来,繁花隐隐听见有人唱歌。歌声是从一株柿子树那边传过来的。柿子树很大,枝杆黑如炭条,叶子红如晚霞。雨水一淋,那叶子变成了暗红,像初凝的血。树下的那个茅屋,原是看瓜人住的。繁花听出来那人嗓子有点沙哑,沙哑中有一种柔情。不会是雪娥。雪娥的嗓子跟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