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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多少船在运糖？”他突然问。
马瑟想了一会，现在在海上的有九艘，但其中四艘是载运私人要送交布鲁克林仓库的货。“
五艘，都会在五月底时抵达纽约。”“很好，它们一卸货就马上驶到科多圭。假如战争爆发，每一艘从这里开到欧洲的船都会变成德国潜水艇的枪靶。”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你最近有德士的消息吗？”
“总理告诉我他还在西班牙，科多圭与佛朗哥的协议已经接近完成的阶段。”
“我们必须想办法通知他赶快结束西班牙的事，我已决定请他出任我们在欧洲的总代理。”
马瑟注视着他。“你怎么知道德士会接受呢？毕竟他去西班牙并不是为我们做事呀？”
贺先生略显厌烦地说：“我知道，所以这才是最实际的选择。德士代表一个完全中立的国家，不管战争打到哪里，他都能通行无阻。”
马瑟静听着，自觉对美国人的了解又更进了一层。人家的王国原来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绝不容任何外务干扰赚钱的商业活动，不管打仗与否。“你请示过总理吗？”
“还没有，这要麻烦你去说，毕竟他将是你的工作伙伴，与我无关。”
马瑟离开时还早，估量着赴午餐约会前还有一些时间，就召了计程车直驶布鲁克林的仓库。一路上他想着美国人和欧洲人竟是如此不同，因为海洋的保护使他们满足于自己闭锁的空间。战争即使爆发也碰不到他们，那只是报纸上的新闻，以及葛丽泰·嘉宝新片上演前的新闻影片而已。希特勒铁骑的威胁与蹂躏根本近不了身，欧洲好似在世界的另一边。
八月的溽暑从出租车的窗口一涌而入，偶尔拂过的几丝微风也冲散不了人行道上逼压过来的热浪。直到接近港口附近时才比较凉快些。
马瑟要出租车等他，司机喃喃地埋怨等下去会亏本，马瑟不理他。仓库进门处有一个人坐在桌前看报纸，看到马瑟进来，连忙放下报纸站起身。“马先生，您早。”
“早，一切都好吧？”
“很好。”管理员答道，他已习惯马瑟这种出其不意的临检。
马瑟站在门口，望着占地宽广达整个街区的仓库，一排又一排成包的糖，一直堆到沿着屋梁铺设的防火自动洒水系统。
马瑟顿觉非常满足，他想出这个主意也不过一年，已有如此成就。九月三日那条船再进来后，仓库就满了，再来就是等待，欧战自然会使一切物资上涨。
他想起小时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下的生活，他的家中永远缺少两样东西——肥皂和糖。他还记得听到父亲抱怨，花了二十法郎只能买到几百公克粗制的红糖，他们一家人不得不省吃俭用地使用一个星期。囤积红糖的主意就这样来的。糖，美国人吃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甜的，奶昔、巧克力、面包卷和蛋糕，连吐司面包都要加糖。而每一个美国人也都浪费成性，把糖当不要钱似的招之即来，自然那是因为本来都很够用的。不管打不打仗，他们还是要用糖，不管多贵都愿意支付。如今，他有四座像这样堆满了糖的仓库。他相信这门生意只有他办得到，除了手上有支配船队的权力外，也只有他能伪造提单，分散了留心着每一条进港的船的海关官员的注意力。
但是这门生意很花钱，而且是大量的钱，超出了马瑟的能力范围。糖商似乎猜到他的企图，硬在每包一百磅的糖上压榨他二毛钱的回扣，否则就拿翘不卖他。另外，他还需要花大把的钞票，塞住船上知道那些货品内容的官员的口，甚至租用这些仓库都不得不比市价多付好几千块。
这些数字在马瑟的脑中飞奔而过，算算为了这个计划已投入了大约八百万美金，其中大部分都是借来的。要不是艾比强，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对于艾比强为什么借给他钱的真正目的，他也很清楚。他绝不是觊觎马瑟的船，他自己的船已经够多了；他也并未打算从中获利，所以他从不问马瑟要钱干什么。艾比强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他要马瑟娶他的长女。他家共有五个女孩，长女不嫁，其他人也休想结婚。然而即使嫁妆必定非常丰盛，对艾安娜有兴趣的人还是不多。所以，这几个女孩大概永远嫁不掉了。偏偏老父最疼安娜，她又矮又黑，上唇的汗毛长得很茂盛，乍看之下好像男人留了短髭，屡次电疗都没有效果。再昂贵的时装与著名的设计家也无法改善她像农妇那般粗壮的身材。
《大冒险家》 第二部分第三章 金钱·婚姻（13）
好像全家人的缺点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其他的四个妹妹都是高挑苗条、白皙娇嫩，标准的美国小姐，只有可怜的安娜长相和举止都像父亲。在她觉悟到男人不可能喜欢她以后，就专心投入父亲的事业，并到公司上班。马瑟亦因此才得以认识她。
他与她父亲定了会面的时间，但艾比强因临时忙碌不得不让他在办公室外的接待室稍候。他刚坐下，安娜就出来说：“对不起，家父可能有点事耽搁。”那声音亦粗嘎一如男声。
等马瑟把英文的“家父”译成法文进入脑袋时，她已走到办公桌旁。马瑟赶忙站起身，习惯地拉起她的手行了一个法国式的吻手礼。
然而，对毫无这方面经验、习惯受男性忽视的安娜而言，单单一个吻手礼就足够把根本没有感觉的马瑟扯入罗曼史中。先是午餐、晚餐，然后是晚上到艾比强家去，最后是随同他们全家到乡村别墅度周末。前后已将近两年，众人或多或少地已承认他们必将在一起的事实，虽然他根本不曾和她深入地谈过一次话。
就因为这样，马瑟才会在大约一年前开始向艾比强借钱。原先他想找贺家借，后来又自我否决了。贺杰姆有一种很奇怪的道德感，对于各种生意他都无孔不入，但绝不干囤积居奇的勾当。囤积与黑市买卖这些丑恶的字，就像是要把他逐出家门的诅咒一般。反正，他的所作所为必须出自光明正大，且能为全民典范，并为大众谋福利。若因此能赚点钱，那就是他最喜欢的。
“我需要四百万元，”马瑟对艾比强说，“而我能筹到的大概只有二百万元——”
“不用再说，”艾比强举起一只手阻止他说下去，伸手就去拿支票簿。
马瑟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是，我可能马上就要再借呢。”
艾比强猛地把支票撕下来交给他。“你尽管随时来拿。”
马瑟又去了两次，每一次都没有第二句话。幸好他很快就能偿还了。钱一还清，他就要把事情说清楚。这是迟早都要说明白的。
10
艾比强家的晚餐一如往日冗长无聊。晚饭后众人都退到书房喝咖啡或葡萄酒。马瑟一语不发地从仆役奉上的烟盒中取了一根雪茄，细心地咬掉一端，满意地叹口气点燃它。艾比强做对了一件事，他选的都是上等的雪茄。哈瓦那雪茄永远是最好的，不太潮也不太干，醇厚的香味似乎缭绕在齿间，久久不去。
艾比强在他惯坐的椅子上瞧着马瑟说：“你认识法国一位柯男爵吗？”
马瑟点点头，把事实因情况必要而擅改了。“认识，我和他一起做过某些事业。”他虽很好奇，但又很聪明地知道不该多问。
艾比强略为考虑后，才又说：“也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他和我对某一些公司都有兴趣，对方因此把我们耍在手里，让我们彼此竞价。”
马瑟摇着头。“人永远是贪心的。”他也听说男爵想把产业悉数移到美国来，倒没想到他打算如此活跃地大干一场。“只要我帮得上，请您尽管吩咐便是。”
“也许我和男爵可以安排出对双方都有利的条件，不要让卖方把价钱抬到我们都没有利润的地步。”
“很合理，我相信男爵不该反对才是。”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我一直没办法和他联络。他的代理律师拒绝会谈。”
“让我想想看，或许可以找出什么办法。”
“很好。”他起身走到窗口，俯瞰公寓大楼下蜿蜒而过的东河，然后抬起手腕来看表，嘴上说：“她迟到了？”
马瑟一时摸不着头脑。“你说谁迟到了？”
“慧星号，她该在九点二十分时经过这里。”
马瑟惊异地注视着他。艾比强拥有或者控制着世界最大的船队，仍能记得每一艘船来去的时间。他看看表。“现在才刚九点半，晚几分钟总是难免的。”
艾比强回到椅子上坐下。“有的时候我真想退休去享清福，可是考虑到这许多靠我吃饭的人，又实在放心不下，我真的不再年轻了。”
“你离年老退休还远得很哪！我但愿能有你那份充沛的精力。”
“不，不，”艾比强很快地说，“你还年轻，所以这样说。但我——我的心里有数。”他喷出一口烟，叹口气道：“假如我有儿子，即使是一个，那就不用担心了。”他很有心机地看了马瑟一眼。“我不是说女孩子不好，可是女孩——哎，就是女孩子嘛，成不了大事。假如我有一个儿子，就可以把事业交给他，那我就轻松了。”
马瑟微微一笑。“五个女儿会为你带来不少孙子。”
“假如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艾比强故意忽视马瑟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事业交给他，而放心地退休。”
马瑟拒不上钩，他知道艾比强才不会放手，一直到他死，公司都会控制在他手中。即使他死后，凡事也必须问过安娜。
“父亲，”她从起居室那边兴奋地叫着，“慧星号沿着河进港来了。”
马瑟看她站在门口的样子，内心不由得打抖。那一会儿，她简直就是她父亲的翻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