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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自传 作者:达利-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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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利自传第一章 轶事性自画像






第一章 轶事性自画像

  我知道我所吃的。但我不知道我所做的。

  有一些男人微笑时,就会大胆地展示挂在牙齿间的、被称之为菠菜的那种可怕的、有损名誉的蔬菜残屑,我无幸成为这样的男人。这并非是由于我比别人刷牙重认真,而是由于一个暗伤般的原因,即我从不吃菠菜。事实上,我一般总是把各种食物、特别是菠菜当成具有美学和伦理学本质价值的事物来看待,反胃的哨兵永远守候在那儿,迫使我严格挑选食品,用认真的关怀态度监视我的饮食。

  实际上,我只爱吃那具有清晰的、能被智力理解的形式的东西。如果说我讨厌菠菜,那是因为它像自由一样不定型。与菠菜相反的是甲壳类动物,我爱吃这种东西,特别是所有小小的这种东西,实际上也就是所有带硬壳的东西。作为一种外骨骼动物,甲壳类动物实现了这种从本质上说是哲学的美妙想法,把骨骼移到了外部并把细腻无比的肉藏到了内部。由于严格的体型保护着它们柔软而有营养的种种妄想,它们才能封闭在庄严的容器内,不受外部的糟蹋,只有去掉外壳才会使它们遭受我们味觉器官帝国的征服。用牙齿咬碎小鸟的颅骨这是何等美妙的事情呵!人们能换一种方式吃脑髓吗?

  牙床是我们获得哲学知识的最佳工具。有什么能比你慢慢地吮吸仍在日齿间裂开的骨头的精髓更具有哲学意味呢?当你从全部东西中寻找到骨髓的那一瞬间,你似乎就控制了形势。这就是突然从中涌出的真理的味道,这就是从骨之井中喷出来的,你终于紧含在齿间的赤裸裸的鲜嫩的真理。一旦克服了障碍(多亏了它,一切自尊的食品才能“保持其形式”),对欲望来说,除了鱼发粘的玻璃状眼睛、鸟的小脑、骨头的精髓或牡蛎的柔软淫荡就没有什么会完全是粘糊糊的、胶状的、颤动的、含混的和可耻的了。不过我已经预感到你们的问题:你喜欢卡芒贝尔奶酪吗?它保持着形式吗?是的,当卡芒贝尔奶酪正开始流淌并自然地具有了我著名的软表的形式时,我非常喜欢它。我要补充一句,如果有人成功地制造出菠菜形的卡芒贝尔奶酪,很可能我就不再喜欢吃它了。

  不要忘记这一点:把山鹅用特殊方式贮藏到有点变味后,再用酒精烧烤它,随后放在它本身的排泄物中端上来,这是巴黎上等饭店的习俗,对我来说,它永远是美食学庄严领域内一种真正文明的最优美象征。放在盘子上的赤裸山鹅的苗条躯体,仿佛达到了拉斐尔式的完美比例!

  因此,我明确而又无情地说,我要吃这个!我更加惊异地观察我周围那些什么都吃的亵渎神灵者,他们好像仅仅是在做一桩不得不干的事!我永远清楚地明白我想从自己意识中获得什么东西。对我那些如肥皂泡一样轻飘易破的感情来说,则是另一种情况,因为我从无法预见到我行为的歇斯底里和离奇古怪的进程。除此以外,我种种行动的最后结果最先令我感到意外。恰如每一次,从我感情的无数彩虹般肥皂泡中,总会有一个泡泡在死亡的坠落中得救,奇迹般地成功着陆,一下子变成这些关键的行动之一,就像炮弹爆炸一样吓人。没有什么能比那些将源源而来的轶事更好地说明这点了。我不按照时间顺序来介绍这些随意潜入我的过去的轶事。这些严格忠实于实际、直截了当叙述的轶事,是我自己形象的外骨骼的组成部分,是我自画像的钙质材料。

  我五岁了。在巴塞罗纳附近冈布里尔一处村庄,正值春天。我刚刚认识了一个比我小的男孩,他一头金色秀发,我们一起在乡间漫游。他骑一辆自行车,我则步行,我用手臂扶着他的后背,帮他向前蹬车。我们经过一座正在建造的桥,桥栏杆还没修好。我张望了一下,确信没人注视我们,突然一下把这个男孩推到虚空中,他从四米高的地方跌在了岩石上。随后,我跑回家宣布这条消息。整个下午,来来往往的人不断,全家陷入了普遍的混乱,我从这种现象中获得了一种甜美的错觉。我呆在小客厅里,坐在一把装饰着卷叶形花边的摇椅上吃水果。椅背和扶手的花边上缀满了大量长毛绒的樱桃。这间小客厅与门入口相邻,从那儿我能注视整个乱糟糟的场面。为了阻挡室外的炎热,百叶窗紧闭着,这使室内保持着一种凉爽的昏暗。整个白天,我不记得曾有过丝毫的犯罪感。当天晚上,当我照惯例散步时,我记起了尝过的每一株草本植物的美。

  我六岁了。客厅里挤满了客人。大家谈到一颗管星,如果天空一片皎洁的话,在夜晚就能看到它。有些人断言,彗星尾扫到大地时,万物的末日就来临了。虽然我能觉察到他们谈及这些话题时含有说反话的意味,可我却感到十分恐惧,浑身战栗起来。我父亲的一位雇员出现在门口,宣布终于从阳台上看到了彗星。我们的客人全都跑上楼梯,把我单独留了下来,我坐在地上,吓得几乎无法动弹了。我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奔向楼梯,穿过走廊时,我看到我三岁的小妹妹在地上爬,我停了下来,略微犹疑了一下,在那种疯狂的快乐(它刚使我做出野蛮的举动)的摆布下,我朝她头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就又奔跑起来了。但是正站在我身后的父亲看见了这个场面,他抓住我,把我关在他的办公室里,我在这儿一直呆到吃晚饭时。

  这次惩罚使我没看到童星,它作为我生活中最难受的事情之一留存了下来。我极其愤怒地哭叫,结果把嗓子都弄哑了。我的父母终于为此惊慌起来。认识到父亲抗拒不了它,我后来常利用这种没多大威胁的战术。有一天,我被鱼刺卡住了,我看到他离开饭厅,因为无法忍受抓牢我的那一连串咳嗽和抽动,为着更好地吸引家人痛苦不安地注意我,我肆意夸张它们。

  大约在同一时期,一天下午医生到家中给我妹妹穿耳朵孔,自从踢了她一脚的事件后,我更温柔地爱她了。我觉得这个手术是桩可怕的暴行,于是决心不顾一切去阻止它。

  我等着医生坐下来,戴好眼镜,准备开始工作;趁人不备,我闯进了房间,用弹子抽打医生的脸。这位不幸的人疼得哭了起来,他伏在把我们拉开的父亲肩上,呜咽着断断续续说:“我真不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我是那么喜欢他。从这天起,我喜欢生病了,这仅仅是想看到我懂得使之哭泣的这位老人的面孔俯在我床前。

  又一次在冈布里尔,大约在我五岁左右时,我同三位很漂亮的夫人一起外出散步。其中的一位夫人特别令我着迷。她头戴一项大帽子,上面缠绕的白纱遮住了她的面孔,她拉着我的手。我发觉她真让人动心。我们漫步到乡村的一处僻静角落,这些少妇们开始以暧昧的方式相互谈笑。她们的窃窃私语令我心慌、令我妒忌。她们多次劝我去玩,我并没走多远,以便更好地侦察她们,我看到她们做出了一些古怪的姿势。最美的那位呆在中央,她累坏了的同伴奇怪地盯着她看。她低下头,分开双腿,手放在腰间,轻轻地令人难以觉察地撩起裙子。她的静止状态满足了人们的期待。一个紧迫的事件即将发生。至少有半分钟,令人窒息的静寂控制了一切,直到从裙子下喷出一股有力的液体,这静寂才结束,在她脚下很快就形成了一片覆着泡沫的水洼。洒热了的土地吸收掉一部分尿液,其余的则显出一些小蛇的形状,这些小蛇增长得飞快,把这位“蒙面纱的妇人”涂白粉的鞋子都弄脏了,尽管她跳来跳去躲闪。在代替了吸墨水纸的两只鞋子上,浅灰色的湿斑向上伸展扩大。“蒙面纱的妇人”全神贯注于她的职责,并没觉察到我看得呆掉了。她抬起头看到我时,向我嘲弄地微微一笑,她那透明的面纱使这微笑更令人心慌意乱。她瞧着她的两位朋友,似乎想对她们说:“现在,太迟了,我无法再忍下去了。”少妇们发出一阵大笑。这一回,我懂得了,于是心跳得更加厉害。两股新水柱扑打着地面。我并没转过头去,而是一直睁大双眼,凝视着半掩在面纱后的那对眼睛。随着我疯狂的血液的起落,我产生了极度羞辱的感情。天空中,黄昏的暮色取代了夕阳的鲜红色,在这时,有如三只茨在合奏,长久忍住的、猛烈而又珍贵的狂暴水柱,就仿佛是沸腾的三股野蛮的黄工小瀑布在喷涌。

  黄昏时分,我们返回冈布里尔。我不想让三位少妇中的任何一位拉着我的手,我略微落在她们后面一点儿,仇恨和甜蜜使我的心在收缩。我握紧的拳头里拿着从路旁捉到的一只萤火虫。我不时小心翼翼地张开一点手指,看它发光。我的手握得太紧了,汗水很快弄湿了它。我怕淹死这只萤火虫,不断地把它从这只拳头移到另一只拳头里。这么做得次数太多了,有一次,它掉了出来,我不得不在月光染益的暗淡尘土中拾起它。一滴汗水从手上淌下来,在尘土上打了个洞,看到这个洞,我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到恐慌,我拣起萤火虫就朝走远了的三位少妇跑去。我的奔跑令她们惊奇,她们停下来等我。蒙着面纱的那位拉住我的手。我不愿这样,我想独自走。我们接近家的时候,我二十岁的表见来迎接我们,他挎着一支有背带的卡宾枪,举起手中的东西,想让我们从远处看到它。由于它的高度,我们辨认出一只小蝙蝠,他把它的翅膀弄伤了。我们走进家中,我的表兄把这只动物放在一个小铁桶里,由于我非要它不可,他又把它送给了我。我跑到洗衣槽后面,这是我心爱的地方之一。在这儿,我已有了一些发着金属般光泽的小瓢虫。它们呆在一个翻过来的玻璃杯里的薄荷叶上。我的萤火虫也加入到它们之中,我把它们全都放在蝙蝠蜷缩着的这只桶里。晚饭前,一小时梦似地过去了。我大声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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