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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夜的回廊
——声音？
——求救的声音？
休利耶尔翻个身，原本搁在身上的那本书掉了下去，突兀的声音在夜之中响起，他因此醒了过来。
究竟听见了什么声音，他不确定，因为他尚处于刚睡醒的惺忪状态。
没有爬起身，他躺在躺椅上一会儿，四周暗得离奇，暗得深邃。
心里正在狐疑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在睡梦之中，他似乎又回到过去的某一段时间了。是人类时的他在做些什么事？而后是天使的他又做了些什么事……
过去的影像如影随形。
一会儿，窗前的醒月花开始微微发亮了。
这醒月花外形像一座美丽的铜雕台灯，实则为魔界里半妖精半植物的生物，只要四天浇一次水就能生长得很好。
休利耶尔在魔界时看过一株比人还高大的醒月花，上面开满了约几百朵会发光的花，于夜间闪耀着银色光华，美丽至极。
这株小花苗是索西特那只小妖精送给他的——
“不！现在不能再称呼他为小妖精了。”
——他可是伟大的火之精灵王沙拉曼德啊！——他轻笑着暗忖。
依主人过去曾经对他解说过的话来看，四大元素精灵王，等同于天上的四位大君……
叹了一口气，休利耶尔捡起掉在地上的书，起身走到书架旁将书插回原位。
现在的他正处于一座废弃的歌德式教堂，置身于荒郊野外，小镇里不起眼的一角。
封印之境已经被魔王将之与创世纪之秘中和了，回归虚无，因此他们这些原本生活在封印之境的生物们便四面八方地离开了，他自己在人间找到了这样的居所。
这废弃的大教堂里，有许多家具是原来就被丢弃在这里的，他将完全不能使用的全部丢掉了，也自别处捡了一些他喜欢的东西回来。
将此地布置得古典却又简单大方，有点类似他还在封印之境时，主人的摆设。
不过，这其中属于特别一点的物品，有很多还是魔界的妖精们所馈赠的呢——
一个漂亮的、供给他甜美干净的饮用水的妖精喷泉台座——
当时，休利耶尔婉拒大得像小荷花池的喷泉，因此妖精送的喷泉台座大小差不多约一个书桌大而已，放置在房间木柜后的中庭，四周有楼梯环绕。
“难道你不必洗澡吗？这个大小无法洗澡。”
妖精对于休利耶尔宁愿要小的而不要大的喷泉，感到非常诧异。
“是啊！是啊！用这喷泉洗澡可以美容喔！”
“谢谢。不过……”
休利耶尔记得自己在当时，对于妖精们的好意并没有很感激，他说：
“若我想洗澡，我多的是办法洗澡，你们真的不用担心。”
“是这样吗？”
“所以……天使果然……”
这个“果然”后面的低语，休利耶尔没有仔细聆听，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那些妖精的口里，已经被传讲为“不爱洗澡的天使”、“难怪羽毛是黑的”……这些他听了会昏倒的话。
除了这些，妖精们的馈赠里，还有许多美丽却说不出名堂的盆栽，不但对空气的流通很好，也非常赏心悦目。
甚至还有不嫌麻烦的妖精，将几座美丽典雅的白石雕刻，自魔界搬来送给休利耶尔。
所幸他根本不戴首饰，否则早已经有好几串妖精们引以为傲、玛西亚看了会直流口水的首饰，就要套到他的头上或颈部了……
休利耶尔从来都没想到那些看起来丑陋（现在却觉得他们十分可爱）、矮小不起眼、说话没礼貌又脾气怪异的生物，其实本质里非常大方。
送他这些东西的妖精根本是“我最讨厌骄傲自大的天使了”这样的话不离口，有一阵子，休利耶尔还在想妖精的“讨厌”是这个样子，那么如果是“喜欢”，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也曾经怀疑过，是否自己误解了妖精“讨厌”的意思了？
后来，那些妖精甚至还已经将他当成魔界妖精的一员了。
魔界的那一段日子，令他回忆到早已自他生命里消失的平静氛围，像梦中仙境一般的地方，丝毫没有掺杂一点点不悦。
然而，休利耶尔却还是离开魔界了，那里毕竟不是他的世界、他的居所。
骨子里，他依旧幻想着自己是人类的一员。
人类，就得生活在人界。
除了他所信奉的主人撒旦叶，休利耶尔并没有服侍任何人的打算，这是他死而复活之后的誓约，他将永远信守这个誓约、永远不会背信。
走向窗边，半掩着的窗帘虽然遮住了外面的夜色，却也遮住了那盏老旧昏黄的路灯所照射到屋内的微光。
他伸手将窗帘拉开，那昏黄的路灯照了进来。
此座高大却已届腐朽的青铜花雕路灯，标示着此地的历史，照亮了此地由繁华走向破败的过往。
那是曾经美丽过的一页，然而经过了时间的侵蚀，也即将燃烧殆尽。
昏黄的灯陪伴着又变成独自一个人的他……
其实休利耶尔从未真的孤独过，还是人类时的他，只是一名庄稼人的小孩，有父母亲与妹妹相伴，过着有点贫穷却十分满足的生活。
他死去、成为天使之后，伴着他的是他黑暗的主人——撒旦叶。
那位拥有天使之光的黑暗统治者，在休利耶尔濒死之际救了他、让他拥有了不朽的生命……
他的主人撒旦叶在他死而复生之后一直陪着他、教导他，让他接受了以往还是人类时所没有学习过的知识，一直到后来主人被火之精灵王沙拉曼德封印，休利耶尔才体悟到自己已经没有亲人的事实……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了，彻头彻尾的一个人了。
休利耶尔微微一笑，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害怕寂寞啊！
看看这无尽的时间究竟带给他什么了？一具永生不死的肉体、一个能看尽人界的时间之风的生命……
常常，他不由自主地会想到一些早已经改变不了、也完全没有缅怀意义的事。
休利耶尔回忆——
还是人类时的他，有着漂亮却凌乱的金发……
还是人类时的他，目不视丁、大字不识得一个……
还是人类时的他……
回顾种种往事，渐渐地，他发现他所能回想的自己——那一个曾经活过的人，已经模糊了形影，消失在时间的彼岸，他再也无法回过头巨细靡遗地看他了。
走回躺椅上，将因他起身而滑落的毛毯捡起来，披在椅子上。
成为天使之后，他对人世间的冷热变得毫无感觉，穿上衣服披上被子，纯粹只是一种习惯吧？
想着一些原本没有要想起的事，他沉默。
那么，原本他正在做什么？
看书？
为什么睡着了？又为什么醒来？
——是被什么声音给唤醒的……
对了！休利耶尔想起睡梦之中，他所听见的声音……
自从他变成天使之后，他才知道天使的听觉有多么好，并且，他还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其实远不如真正的天使。
不管在何时何地，他总能意外地听见一两个人类心中的嘶吼。
人类心灵的嘶吼，对同是人类或人界的其他生灵来说，无力而软弱，但是却能震撼其他不同空间生灵的听觉与心灵。
人类心灵的嘶吼并不是真正的声音，那是类似一种天使与精灵、妖精们所使用的语言，因此人类的心灵嘶吼强度够大时，可以传达到这些生灵的心中。
而通常，这样的嘶吼只有在人类面临生死交关时才会突然发出。
在休利耶尔刚成为不朽时，曾经差一点被那些来自四面八方、不自觉钻入思维里的声音逼疯，还是主人撒旦叶以他无穷的力量保护他，慢慢地教他如何控制思考、保护自己的思绪，才终止那可怕的情况。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想起自己渐渐平复的恨——
对神、对天使的恨！
祂们的确是听得见的！
祂们听得见人们临死前的嘶吼！
可是，在他最需要救助的时候，他所信仰的神却没有出现，他因此而孑然一身、失去了自己也失去了亲人。
为什么？
祂们明明听得见……人类的哭喊与生物临死前无助的嘶吼啊！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难道，神与天使们也像他一样，不将自己的思考封闭的话，会被那些生灵的声音逼疯了不成？因此祂们选择对这些心灵之声视若无睹？
休利耶尔不安地动一动。
成为永生之身几百年，他听过许多心声，有些是真的来自人类于绝望之中的哭喊，而大多数则是惊人的贪婪与邪念……
这两样东西都能撼动永生者的心思。
他当然有许多方式去应付这些事，当然也有所选择……
是的！他为什么要去理会那些声音？那些人跟他毫无关系！更甚者——有些人类的心声如此污秽不堪……
——以此来强迫自己原谅神对于人世一切苦噩的视若无睹。
思考的洪流一旦汇集，休利耶尔不免又陷了进去。
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些？
当他发现他在思考的时候，过往总是如藤蔓、荆棘一样缠绕着他，并且无视他的意愿、深入他的骨髓与血肉。
过往——总是占据他所有未来的永生……
他不只一次有了彻底地觉悟——
——永生，只不过是无穷无尽的孤独——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瞬间他又感受到神的慈爱、感受到双生天使的由来与必然性——如果神在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