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飞读中文网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茅盾文学奖]第5届-王旭烽:茶人三部曲-第21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上方的一盏路灯,更衬出世界的荒凉;而路灯下的那只垃圾箱,那只垃圾箱旁的一条正在觅食的狗,更加衬出夜行人的凄楚。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夜行人啊,在他的身上,还能看出一个美术学院的风流才子的一点一滴的影子吗?他现在唯一还能思考的是缩到哪里去睡一觉,茫茫人世,哪里还有他方越的栖身之地呢?
  茫然地往前走去,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臭味,一条大河,黑默默的,躺在眼前。是大运河啊,又闻到你熟悉的臭味了。方越打起了几分精神,至少,大运河的臭味接纳了他。还有拱高桥,高高的大石桥,黑暗中拱着身体,无声地横跨在运河之上。他晃晃悠悠地上了桥,站在桥头,看着水面。远远地,还有突突突突的拖轮驶来。死是多么容易啊,只要往下那么一跳!
  方越朝天空望去,一场大雨之后,夜空如洗,月牙儿弯弯,又挂在天上了。方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后面没有一个亲人,连忘忧哥哥也不在。他想起了他那洁白的身影,想起他当年把他送出山去时的担忧的眼睛。他曾经一遍遍恳求哥哥和他一起回到生他的故地:到西湖边来吧,到山外繁华的都市里来吧。忘忧只是摇摇头,他说他喜欢山里,他习惯了生活在白茶树下。方越那时候不能理解哥哥,他以为忘忧是因为不能摆脱一个残疾人的自卑感,才隐居山间的。他说:〃哥哥,跟我回城里去吧,我会养活你的。〃忘忧笑了,说:〃越儿,谁养活谁啊?〃
  这话没过多少年就让忘忧哥哥说准了。他当了右派之后,每个月都能够收到忘忧寄来的钱。救命恩人啊,几十年之后你还在救我。我想念你,没有你们我活不下去。绝望使他低下头,他在黑稠的河水中寻找亲人的影子。没有,谁也不会从这样混浊的水中显现出来。我们杭家人是洁净的,我们无法在混浊中生存。
  大学期间,方越就曾到这里来写过生,画过素描,他那时候就知道杭州其实有三种水:西湖水、钱塘江水和大运河水。人们择水而居,那么杭州也就有三种人了:属于西湖的人,属于钱塘江的人,属于大运河的人。一种是雅的,一种是勇的,而一种正是卑微的啊,方越发起抖来了。
  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他一下,声音尖尖地问:〃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越一颤,回过头来,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羊坝头那个管电话的来彩,突然拍拍脑袋,说:〃我还欠你电话费呢,这就给你,这就给你。〃
  来彩就嗲兮兮地摇着肩膀说:〃你倒头脑还清爽啊,我当你要跳河自杀了。〃
  方越这才想起来,问她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来彩说:〃我是这里人啊,你脚板底下这块石头,就是我爹把我抱来的地方,我不到这里,我到哪里去?〃
  原来来彩的养父是拱高桥的卖鱼人,一次赶早市,就在这桥头捡了她这个女婴,养大后再卖出去的。尽管如此,来彩还是念着养父的养育之恩。养父死了,他那间房子来彩就理所当然地继承下来了。夜里十二点以后,不叫电话了,她有时会回来看看,次日一大早赶回去。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见了右派分子杭方越。她已经在后面盯了好一会儿了,以为他要自杀呢。见他没有死的意思,这才放心了,只是忘不了那老习惯,纤手一掌拍在方越肩上,说:〃哎呀,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死了,我明日怎么跟你爹说去。我跟你说,好死不如赖活。六二年我从那边回来,当我特务呢,鞋儿袜儿脱光,六月里赤一双脚,到这桥头来拉煤车。那个痛啊,脚底板起泡,真正弄得我活撞活颠。后来问我瞎子嫁不嫁,我心里想,什么瞎子,死人也嫁,先活下来再说。你看,我现在不是活下来了吗?〃她就顾影自怜地环视了一下自己,又说:〃方越,你不要以为我这话对多少人说过,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因为我怕我一走你又要寻死。我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再会!〃她就再一次嗲兮兮地向方越招了招手,扭着她那个细腰大屁股就下了桥。方越傻乎乎地还没回过神来呢,那尖嗓子又回来了,这一次是告诉他她在拱高桥的地址,说:〃你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玩嗅,不要以为你们杭家有好茶,我这里也有好茶的!〃这才一扭一扭地消失在半夜里的大石头桥上。
  方越呆若木鸡,手抚被来彩拍过的肩膀,女人的手掌又温暖又柔滑,他有一种心酸的幸福,一种活下去的勇气油然而生。他用手掌拍拍栏杆,冰凉骨硬,和女人的感觉完全两样。大运河的臭水闪着一亮一亮的白光,新稠地铺在身下,一直伸展到遥远的看不到的地方。在这样短暂的时刻,杭方越修正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大运河并不真正卑微,大运河通向所有的活路。杭方越决定了要做一个自觉的贱民。他已经找到了一个贱民人睡的地方,桥洞下,运河旁,那里太臭,巡逻队不会到那里去的。
  第二天上午,杭州西郊茶乡龙井小学还算安静。学校放暑假还没开学,几个要革命的青年教师到城里活动去了,农村的造反虽然也激烈,但作为文化革命,发动时总还要比城里慢半拍的,红卫兵陆陆续续来过一些,跑到烟霞洞砸了一些石雕菩萨。龙井茶多,四旧倒不多,昨日砸了一天,今日便放过一码。
  尽管如此,龙井小学教师杭盼还是心惊肉跳,教堂是再也不能够去了,城里也不敢再去。思澄堂和耶稣堂弄教堂的牧师们,大多都受到冲击了,异教徒眼里是没有上帝的,他们把《圣经》扔到厕所里去,或者烧掉——这些迷途的羔羊啊,这些被撒旦控制的犹大啊。
  上帝在杭盼的心中。她几乎把整本《圣经》都背下来了,她一边祈祷,一边从脖子上摘下她那一枚小小的十字架,挂了几十年了,现在她要把它放在那把带回山中的曼生壶里。壶里还放了那只古老的怀表,那是当年小掘一郎在湖上自杀前交给她的,她从来没有动过它,甚至连看也没有再看一眼。现在她拿起它来,看到了〃江海湖侠赵寄客〃七个字,眼睛就立刻闭了起来,头别转了过去。这几十年她就是以这样一种姿态面对生活的,这一次也准备这样。她想把壶送到胡公庙去保存,当年接待过父亲的老师父还活着呢,他们经常走动的。
  在杭布朗眼里,盼姐姐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女人。她比母亲要瘦小得多,眼睫毛特别地长,还喜欢不停地眨眼睛,一眨,两只眼睛就成了毛茸茸的两团。她讲话的时候不停地夹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句子,因为不时地画十字,她看上去显得特别的手忙脚乱。寄草母子的突然到来显然使她措手不及。她哆哆喷嚏地让他们进来,又让寄草对着镜子坐下,在她脖子下面围上一块毛巾,说是要先把她头上的那些柏油去掉。但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上帝长上帝短地念叨了半天,也不知从何下手。最后还是寄草自己等不及了,接过剪刀说:〃自己来吧,我看上帝在这里也用不上。〃
  两个人就一声不响坐在一旁,看寄草自己处理臭柏油。寄草是大刀阔斧的,几剪刀下去,脚下就摊开了一地的粘着柏油的青丝。布朗捡起一缕,叫道:〃妈妈,你有白头发了!〃
  寄草说:〃早就白不过来了,这种日子,能不白发吗?〃
  〃我给你上山采何首乌去。盼姐姐,你们这里有何首乌吗?〃
  〃那得先看你盼姐姐这里能不能收留我们。〃
  盼儿就急切地眨起眼睛来,脸上就只看到那两团毛茸茸,说:〃主啊——除非我死了……〃
  寄草放下了剪刀,严肃地看着盼儿,说:〃定个规矩,从现在开始,杭家人谁也别说死。日本佬手里都没死呢,共产党能让人随便死吗?〃
  说完这话,她就让儿子再取一面镜子来,放到她脑后,她就反背过手来给自己剪发。一会儿,剪完了,满意地看看前后,说:〃人倒是显得年轻了。〃
  她让布朗到门口自来水龙头去打水,她要好好洗一下头,把斗鸡眼的晦气洗洗掉。布朗走出门外,却发现自来水龙头前站着一个叫花子一样的男人。他汗臭熏天,朝他笑着,还露出一口白牙,结结巴巴地问:〃为、人民、民、服务,你是谁?〃
  〃你是谁?〃布朗反问。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说:〃你、应该、应该说'造反有理',然后再说,我是布朗。〃
  狮峰山下老龙井胡公庙内,老师父以茶待客。这里早已不是香火鼎盛之处了,老师父抱得一个养子,从此也过起俗家生活。只是龙井茶人心善,并不多去打搅他们。胡公虽在杭州名气不大,但在浙中一带,可是以大帝称之的,永康方岩,他的香火旺盛得很呢。只是香火到胡公的葬身之地却已经断了脉,一年到头,竟然也没几个人来拜访,庭前那两株宋梅,也就只管自己纷纷地且开且落,反倒让那从前庙里的师父还能过上几天清静日子。盼儿把抗家几个不速之客一起请到了这里,也是心想这里人少,造反派一时也不会抄到这里来。谁知一到庙门才发现情况不妙,胡公庙的一进院子已经被人扒了大门,显然已经被人破过了四旧。师父一见他们就合掌念阿弥陀佛,说:〃你们可是来巧了,昨日还有一批红卫兵来造反,把大门也砸了,我跪在地上,求他们不要再往里砸。真是菩萨保佑,小将们竟然退了,只把那里面老龙井的龙头给砸了,你们来看看,你们来看看,阿弥陀佛,总算门前的那十八棵御茶保住了。〃
  胡公庙前那块三角地带上的十八棵御茶,已经被挖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布朗不知那御茶的来历,说:〃什么御茶,皇帝的茶吗?皇帝种的吗?皇帝能种茶吗?〃
  茶倒不是皇帝种的,但也不能说和皇帝一点也挨不上边,红卫兵来破这里茶的四旧,也不是没有一点革命道理。原来乾隆六下江南到杭州,倒是有四次来过这西湖茶区——骑马来到了狮子峰下的胡公庙前时,于石桥边勒缓下马,在溪边那块三角茶地采了茶叶,夹在书中,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