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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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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胜身后站着一位红衣青年,端严凝重,气度沉稳,上前来深深一躬:“无忌对先生心慕已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转身又一拱,“无忌见过副使。”


    早已在二人进门时,苏秦便留意到了这位公子,同是及冠青年,他与赵胜站在一起,显然有一种赵胜所缺乏的沉稳厚重,先就有了好感,及至听赵胜说,这位公子要在如此场合以古礼拜见自己,便觉此人不同流俗,庄重地一躬到底道:“苏秦幸会公子。”


    赵胜低声道:“先生,换个地方说话,事情或有转机。”


    “好。”苏秦精神顿时一振。这时只见一位素装长裙的美丽女子走到了屏风外面:“请诸位跟我来。”说着将绿纱屏风顺势一推,面前出现了一条幽静的小径,走得三五丈便到尽头。素装女子又一拧墙上一个凸出的小木轮,便见墙面像大门一样打开,里面隆隆吊下一个巨大的铜筐。素装女子先请四人进筐,然后她自己也走了进来,摇摇筐边一条细绳,隐约听见高处“丁零”一声,铜筐徐徐升起,外面的墙面也徐徐合拢,片刻之间,铜筐便停了下来。素装女子一摁墙边机关,墙面又像门一般打开,女子对魏无忌笑道:“公子,这厢请,我已经安置妥当了。”


    “好,你领道,先生请。”魏无忌对苏秦拱手一礼,坚执请苏秦先行。


    苏秦一行跟着女子走过一条铺着大红地毡的长廊,便觉眼前骤然一黑……仔细一看,竟来到了满天繁星的露天楼顶。说是露天,四面却是半人高的厚厚板壁,唯独头顶露出了一片碧空。夜风习习,满城灯火尽收眼底,河汉灿烂如在身边,仿佛置身于一艘大船,漂在无边天河之中,说不出的开阔惬意。


    “有此等佳境,果见公子品位高雅。”苏秦不禁由衷赞叹。


    “好地方!不憋气!”荆燕高兴拍掌,连连深呼吸几番,“那味儿实在难受。”


    赵胜笑道:“先生不知,我这预备姐丈是通天彻地,中原鹿这机密,魏王都不知道也。”


    “又信口开河。”魏无忌笑道,“先生,此处总执事,曾经是我之门客,如此而已。”


    这时,那个素装女子走了过来道:“公子,收拾妥当,敢请入席。”


    魏无忌做请,苏秦跟着女子来到楼顶唯一的宽敞隔间内。此时正逢下旬,半个月亮刚刚爬上城楼,可见隔间内的四张长案上已经是酒菜齐备。素装女子为每案斟了一爵,对魏无忌作了一礼道:“公子不要侍奉,我便去了,若有急需,摇铃。”魏无忌笑道:“好了,你去,莫教任何人上来。”女子答应一声,轻柔地飘走了。


    四人落座,月光下相互朦胧,别有一番韵味。魏无忌举爵笑道:“勉为东道,且先为先生洗尘。来,干了此爵。”一饮而尽。


    苏秦正要说自己不能饮烈酒,及至举爵,一股熟悉的兰陵酒香竟扑鼻而来,不禁对这位公子的细致周到大是感慨,一声“多谢”,也举爵一饮而尽。


    赵胜先开了口:“先生,我也是在大厅找见公子的。我与他正在理论,他却听得外边声气不对,说是像燕国武士打喷嚏。我出来一瞄,果然是先生的背影。他思忖一番,方才决断在这里拜会先生。”


    魏无忌作礼道:“唐突冒昧,尚请先生恕罪。”


    苏秦对赵胜说法感到惊奇,爽朗笑道:“无妨无妨,人生何处不相逢也。”


    荆燕却忍耐不住道:“敢问公子,燕国武士的喷嚏不一样么?”


    魏无忌微微一笑道:“听赵胜说,无忌只是觉得连打喷嚏,很不寻常罢了。”


    荆燕大笑,上气不接下气道:“那,那味儿,香得,刺鼻……”


    赵胜惊讶道:“荆兄啊,听人说,只有狗不喜欢闻这种香气,你也受不了么?”


    苏秦忍不住“噗”地喷出了一口酒:“公子好眼力。荆燕被军中称为‘神獒’,不知道吧。”魏无忌与赵胜轰然大笑,赵胜连连打拱道:“得罪得罪。”


    荆燕却大惑不解:“狗也不喜欢?难怪也。”


    三人更加乐不可支,前仰后合大笑起来。


    良久平息,赵胜向魏无忌努努嘴:“该你东道唱了。”魏无忌慨然一叹道:“先生有所不知,赵国赞同合纵后,我对大父魏王讲说了此事。可大父王不置可否。念起先生终将前来,必能说服大父王,无忌也没有再作纠缠。不想大父王明知先生已经从韩国出发来大梁,却到逢泽去狩猎,当真令人汗颜。”


    默然有顷,苏秦道:“大梁朝局,可有微妙处?”


    “今非昔比。”魏无忌脸色沉重,“自从魏国迁都大梁,朝野风气大变。魏国恰似泄气之鼓风皮囊,又好似霜打之秋草,一日一日地瘪了,一日一日地干了。大父也老了,雄心不再,除了狩猎,便是和老孟子谈天说地。权臣们也都是花天酒地,没有一个庞涓那般的强硬人物出来说话。连韩国都抖起了精神,魏国却如此沉迷,无忌当真是欲哭无泪也。”


    赵胜愤愤道:“先生不知,公子小辈,上有老祖父压着,下有太子父亲挡着,公子虽有主见,诸多朝臣也拥戴公子,老魏王却是优柔寡断,任何大事都是拿捏不住。”


    “胜弟休得乱说。”魏无忌打断了赵胜,显然不想涉及朝局。


    苏秦明白此中奥秘,却也不能理会,只是喟然一叹道:“魏王当政四十余年,岂能不知秦国威胁?但能见得魏王,苏秦必使他决断合纵。”


    魏无忌眼中骤然生光:“先生有此心志,无忌当全力促成。”


    “如何做法?”赵胜紧紧追问。


    “我陪先生直赴逢泽,可保先生见得大父。”


    “何时可行?”赵胜目光炯炯。


    “明日寅时出发,午后可赶到逢泽行营。”


    “如此,苏秦谢过无忌公子。”苏秦站起来肃然一躬。


    逢泽依然壮美如昔,所不同的是,湖畔山麓多了一道长长的城墙,城墙中有了一片巍峨的宫殿。这是迁都大梁后,丞相公子卬为魏惠王修建的狩猎行宫。可魏惠王说这里阴冷,住了一次后再也不来了。后来每次来逢泽狩猎,魏惠王都坚持住在行辕大军帐里,说帐篷里暖和舒适。这次也一样,逢泽北岸的山凹地带,便成了辕门行营的驻扎地。这里避风向阳,在秋天是不可多得的小阳春之地。


    站在山腰望湖台上已经两个时辰了,遥望着茫茫逢泽,魏惠王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总归是有些伤感,不想离开这渺茫的大湖。四十多年前,魏罂还是刚刚加冠踌躇满志的英俊公子,夺太子、平内乱、首称王、大战天下,一举成为战国盟主。那时,魏国是中天的太阳,没有一个国家不在她的煌煌光焰下诚惶诚恐。那时,安邑比大梁可是小多了,但是,魏惠王所有的骄傲却都是在小小安邑获得的,所有的梦想,也都是在安邑实现的。倏忽二十三年,他做了多少事情?魏国领土在那二十多年几乎扩大了两倍,三十万铁骑威震天下,几乎就要灭了秦、赵、韩三国……可世事偏偏无常,不知不觉间魏国就萎缩了,他也老了。又是倏忽二十来年,河西千里全部丢了,离石要塞丢了,崤山西大门丢了,上党北大门丢了,巨野东大门也丢了,魏国又回到老祖父魏文侯时代的老疆域了。魏罂已经六十多岁,是满头霜雪的老人了。他平心静气地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铸过何等大错,一切都是天意——上天兴我我则兴,上天亡我我则亡,岂有他哉?


    自从惠施做了丞相,魏惠王对阴阳五行说有了兴趣,常常通宵达旦地与惠施商讨。他说大梁风水不佳,累了国运,要惠施用阴阳学说多方论证,好再次迁都。然也奇怪,惠施虽说在论辩术之外酷爱阴阳说,却偏偏别扭,老是聒噪道:“我王切莫热衷此道,强兵富国于阴阳五行,臣未尝闻也!”每每扫兴,魏惠王只有邀请老孟子到大梁盘桓,终日说叨些远古奇闻与小国寡民井田制,无奈老孟子雄心犹在,总是劝他“力行仁政,廓清天下”。魏惠王觉得老孟子迂阔可爱,便老是打哈哈。老孟子总埋怨说“王顾左右而言他”。魏惠王更是哈哈大笑一通了事。老孟子一生清高,自也耐不得性子,终究是拂袖去了。


    于是,魏惠王到逢泽行猎,也没有心情邀惠施同来,便只有孤独地消磨这长长的时光。要说也不是没有朝臣可见,没有国事可议。然魏惠王历来有“大王之风”,最烦大臣拿琐碎细务来纠缠他,也最厌烦与大臣商讨具体政务。除了任免丞相、征伐敌国,魏惠王以为其他所有事情都该是臣下“依法度办理”。


    六国使者们常常说:“天下之大,魏国做官最轻松,权大事少俸禄高。”


    魏国官员们却每每愁眉苦脸地说:“魏国做官最烦恼,做不得事,立不得功,替人代罪做牺牲。”


    魏惠王也听到了这些话,每次都是哈哈大笑了事,身为王者,岂能没有包容四海的胸怀?不管朝野如何风吹草动,他依旧只见丞相,只说大事,剩下的时日宁可自己消磨。女人玩腻了,狩猎过去了,便对着烟波浩渺的大湖发发呆。


    “禀报大王,公子无忌请见。”老内侍声音很轻很柔。


    “无忌?他来何事啊?”


    “公子说,给大王举荐一个清谈名士。”


    魏惠王笑了:“孙儿有心啊,知道找个人陪大父说话。好,宣他来。”


    片刻间,魏惠王看见少孙带着两个人上了山阶。站了半日,魏惠王自觉疲惫,斜躺在竹榻上闭目养神,准备享受难得的清谈乐趣。


    “无忌拜见大父。大父康健。”


    魏惠王睁开眼睛笑道:“无忌啊,起来,难得你记挂大父,回头赐你大珠一颗。”


    “谢过大父。”魏无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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