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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珍望了尤氏一眼,仍抚着可卿,恨恨地说:“大家别过!不要跟我说什么家业府业!可儿没了,我活着无趣,死了倒好!”
尤氏低着头,仍说:“老爷只看在老祖宗份儿上吧;才刚老祖宗召我们去,我急着去了;可儿她家,想是神佛要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如今她既能及时殉了她亲生父母,也是她的造化;我原不该现在跑来这里,怎奈老祖宗严命……望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容我细禀!”
尤氏遂将贾母王夫人的话,一一报与贾珍,并强调元春所言的事关两府祸福云云。
贾珍渐渐听了进去,但仍不能冷静;他一阵阵咬牙,望着可卿,心肝俱碎;到尤氏言及必得三更前连叩传事云板四下,方可保住两府无虞,这才欠身扯过一床被子,将可卿权且盖上。
尤氏又道:“一切老爷作主,阖府都等着老爷的示下;万望老爷节哀,引领我等渡此难关!”
贾珍仰颈长叹一声,这才扣着衣扣,顿下脚说:“既是老祖宗已作主,又有宫里传来的示下,还等我什么!你一一照旨分派就是!我只要你把可儿的事办得无限风光,宁把这府倾空,也不能忤了我这意!你也起来吧,我这样一时怎能出面?”
尤氏方站了起来,扯出手帕拭泪。
贾珍犹不忍弃可卿而去,又掀开被子,亲吻可卿良久,方一跺脚,当着尤氏搬开暗道机括,从转门消失。
尤氏在这般奇耻大辱面前,恨不能一头撞死;但终究几层的利害关系,还是驱动着她去挣扎着完成贾母王夫人布置的任务。
贾珍走后,尤氏方前去掀开被子,看了几眼可卿;可卿的眼与舌已被贾珍抚平,面色如春,尤氏想到拉扯她多年的种种酸甜苦辣,不禁泪如泉涌。
尤氏拭干泪水,环顾了一下那卧室,心中清点了一下,除两件细软,九件需销毁的寄物都在眼前,遂镇定一下,挺直腰身,朝楼下走去。
在下楼的一瞬间,尤氏忽然现出一丝谁也没能看到的难以形容的笑容,那笑纹来自她心底里的此前一直压抑在最深处的欲望推动——当那一回焦大吼出“爬灰的爬灰”时,她那欲望曾上扬过:她希望秦可卿死!——现在不管怎么样,秦可卿果然死了!死了!
但尤氏下到最后几步楼阶时,驾驭她心态的,又恢复为下楼前的那些意识。
尤氏回到楼下,猛见宝珠站在门前,瑞珠竟坐在一张椅子上发呆,心中一惊,先迎着宝珠问:“瑞珠可对你说了什么?”
宝珠即刻跪下,说:“回太太,她下来只是发呆,不曾开口说话。”
尤氏又问:“你可曾问她什么?”
宝珠忙答:“太太命我守门,我只守门,我不曾跟她说话。”
尤氏看瑞珠那光景,似已丢去三魂六魄,便再次问宝珠:“可有人要进来?”
宝珠摇头,连说:“并无一个。”
尤氏方厉声喝叫瑞珠:“谁许你坐在那里?我且忙着,你倒一边受用!你主子咽了气,你哭都不哭一声,你那心肝,敢是让狗叼走了!”说着过去,就掴了她一记耳光;这一耳光又把瑞珠的魂儿掴了回来,瑞珠赶忙跪下,长嚎一声,痛哭不止。
宝珠闻说蓉大奶奶没了,狠吃一惊,也唬得哭了起来;尤氏将二人喝止,厉声说:“且住!还轮不到你们嚎丧!瑞珠,你且站到那边屋角,给我面壁思罪,不到我唤你,不许擅自回身!宝珠,你去传来升嬷嬷和银蝶,先只她二人,我有话吩咐!”
来升家的和银蝶过来了,尤氏遂向她二人宣布:“你们蓉大奶奶久病不治,已于刚才亡故!现在不是哀哭的时候,银蝶,你负责为大奶奶净身穿衣装裹停灵;来升家的,你负责将蓉大奶奶的十一件遗物集中销毁——这原是大幻仙人为她测命时指示,这样她才能安抵仙界……”银蝶并来升家的即刻行动起来。尤氏又一一调遣其他人等,各司其职;届时来升等亦闻命在前面大张旗鼓地布置起白汪汪的场面来,并赶制全府所有人等的丧服,诸如此类,也不及细述。
来升又亲来回,告老爷已回府,正吩咐请钦天监阴阳司及禅道士等事宜,蓉哥儿也才从卫若兰家看戏回来,正更衣,稍后便来这里;尤氏命来升去告贾蓉,暂且勿来天香楼,她过会儿便回前面,有话跟他说。
……正乱着,来升家的来回,《海棠春睡图》并秦太虚对联及榻帐衾枕已焚,宝镜已砸,金盘已化作金锭,石木瓜已粉碎,但搜遍所有各处,并无绣有黄花白柳红叶的衣裳及黄莺叼蝉的八宝银簪;尤氏思忖,向来是瑞珠为可卿收拾一应物品,便叫过一边屋角面壁的瑞珠,问她大奶奶的那两样东西收在了何处,命她跟来升家的去取出;瑞珠在面壁时已意识到自己所见所闻,挖目割耳亦不能让主子们放心,萌生了自绝的念,及至尤氏叫去这样一问,忙跪下回说:“这两样东西现在我床上——”她本想解释一番,却浑身乱颤,自知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舌头打绊儿;尤氏一听大怒,左右开弓,一边扇了她十几个嘴巴,瑞珠两边脸顿时鼓出红痕,而尤氏也只觉手腕子生疼;来升家的三两下就在那屋屏风后搜出了那两样东西,拿出给尤氏过目,尤氏气得体内岔气,两眼发黑。说时迟,那时快,尤氏并来升家的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瑞珠突然起身,锐叫着“蓉大奶奶你给我作主啊”,跳起足有一尺高,拼力用头朝屋中的硬木大柱狠撞,顿时脑袋破裂,脑浆稠血喷得四溅!
此时宁国府内传事云板,重重地连叩了四下……
荣国府二门上的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时,谯楼上恰交三鼓。
王熙凤被云板惊醒前,刚得一梦,梦中恍惚只见秦可卿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子,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事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可卿便嘱:“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熟亦设于此……便有了罪,凡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凤姐听了,心胸大快,十分敬畏,也来不及细想,可卿哪儿来的如此见地。倘秦可卿真是一介小小营缮郎家从养生堂抱来养大的女子,出阁后才到了百年望族之家,只过了那么几年富贵日子,纵使聪明过人,也不可能有这般居高临下的经验教训之谈。个中缘由,极为隐秘。原来这一年多里,可卿生父多次遣人来与可卿秘密联络,佳音渐稀,凶兆频出,所言及的悔事,此两桩最为刺心;秦可卿游魂感于贾氏收留之恩,故荡到凤姐处,赠此良策。可卿之姊,早登仙界,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当了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的警幻仙姑,专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可卿游魂荡悠悠且去投奔其姊,虽说“宿孽总因情”,想起她的速死,究竟与贾元春为了一己的私利,催逼过甚有关,到底意难平,故又将元春献媚取宠,即将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并加封贤德妃的天机,爽性泄露了一半,又敲敲打打地说:“这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可卿游魂一眼瞭望到贾元春“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荡悠悠,把芳魂消耗”的黄泉终局,那并非是薨逝宫中,而是在一个“望家乡,路远山高”的地方,于“虎兕相逢”之时,其状远比自己的自缢凄惨,遂叹息几声,自去飞升,不提。
秦可卿的死讯,贾宝玉不是云板叩响后,由家人告知,而是在梦中,由警幻仙姑告知的,他闻讯大惊,翻身爬起,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自知不过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所致,故不顾袭人等劝阻,去见贾母,请求允他过宁国府去,贾母对可卿一贯爱不择语、呵护备至,这回却淡淡地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哪里肯依,贾母才命人备车,多派跟随人役,拥护前往。
宁国府三更过后,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已是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震岳。
尤氏在天香楼瑞珠触柱以后,精神濒于崩溃,挣扎着回到前面,再不能应付诸事,连埋怨贾蓉荒唐也没了力气,遂称胃痛旧疾复发,爽性睡到床上,呻吟不止;一睡下,贾珍丑态、可卿毙命、瑞珠脑裂诸刺激轮番再现,任谁来视,均闭目不理,可卿丧事,再不参与。
贾珍虽重整衣冠,心内有了保家卫族之大责,但对可卿之死,毫不掩饰其超常理的悲痛,当着一大群族人,哭得泪人儿一般,竟对贾代儒等族中最长之辈,哀哀哭道:“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贾代儒等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思忖:是何言语?代儒刚丧了孙子贾瑞不久,亦无此绝灭无人之想,你宁府又不是没了贾蓉,且退一万步,即使贾蓉死了,你贾珍尚未临不惑之年,尤氏不育,尚有佩凤、偕鸾,尚可再添三房四妾,哪儿会绝灭无人呢?心中不以为然,嘴里少不得劝慰有辞;问及如何料理,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众人心中更为称奇。
早有来升来报:“那瑞珠触柱而亡后,已装殓完毕,请示如何发落?”
贾珍当即发话:“难得她忠心殉主,理当褒扬,着即以孙女之礼重新殓殡,与可卿一并停灵于会芳园中之登仙阁!”
代儒等心中都知大谬,亦只好听之任之。
忽又有来升家的来,告知来升小丫头宝珠竟有非分之想,冒死要亲谒贾珍,来升报与贾珍,贾珍竟允其来见;宝珠膝行而进,叩头毕,称因见秦氏身无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