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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皇帝南狩,随行者当中,只有戴权了解全部机密。他和皇帝都知道,这潢海一带,布满湖泽沼地,倘若雨量失常,变得太勤太大,会很快形成水涨失路的局面。他们离最后所要到达的“围猎地”,只有一天的行程了,只要抵达了那里,一切驻跗供应,便都会有金陵体仁院总裁仇琛的周密安排,会是色色精细、小心伺候的。那里不远,也即是秦可信的圈禁之所。皇帝甫至,不仅不会为难秦可信,还欲当着众官员乃至精选的良民代表们,给秦可信以最大的恩典,以示其仁爱孝悌的慈怀。皇帝夤夜起驾,正是防止一夜连绵阴雨之后,沼泽淫溢,路径难辨,銮驾不能如期抵达目的地。当然他更忧心的是,所暗中调动的南北两支劲旅,亦不能如期围住铁网山匪寇的山寨。
丑时未过,銮驾已在雨中行进了。这回抱琴与元春同坐在那金顶金黄绣凤版舆之中。元春手中,仍握着那蜡油冻的佛手。寒气从版舆帘缝中透入,抱琴替元春系披风上风帽的绦带。
抱琴对元春小声说:“娘娘好春色!”
版舆中,只有一盏羊角灯,泛出微弱的光。
元春什么也没说,只是现出一种令抱琴无法理喻的神色。
在版舆中,她们听见雨声越来越大,并且还忽有强光泄入舆中,须臾,竟雷声大作。版舆禁不住颠动摇晃起来。抱琴坐在元妃对面,不禁把手也放到了元妃那握蜡油冻佛手的手上,喃喃地念起佛来。
这雨势使得銮驾不得不停了下来。打头阵的袁野来到皇帝的马车前,滚下马跪报:“前方已失路径,有几匹马已误陷沼泽,难以拉出……”
后卫的邬铭也来跪报:“似这等情形,臣斗胆建议,右侧有一小山,山上似有房屋,或到山上暂且驻跸一时,待雨稍息,并派员探明前行路径后,再抓紧赶路,可望于天明前到达目的地。”
戴权骑在马上,亦附和说:“先上山小憩,实为良策。”
皇帝应允了。
于是銮驾上了小山。
山上的房屋,原来是所破庙。庙额依稀可辨,曰“智通寺”。袁野先带人进去搜索一番,证实内中并无僧俗人等。夏太监又带领众小太监迅速布置好正殿,迎进皇帝与元妃。那正殿中的三世佛金身早已剥落,但在大明角灯照耀之下,瑞相依然庄严。
夏太监等于佛案前设下临时宝座,皇帝坐了上去。元妃进入,跪下叩头。皇帝笑道:“你是拜我,还是拜佛?”元妃答:“拜佛,也拜圣上。”皇帝一把拉过她,揽于怀中,又问:“拜我重要,还是拜佛重要?”元妃侧顾左右,面有为难之色,皇帝一挥手:“去!”殿中所有宫女太监,悉尽退出,皇帝却又唤进戴权与夏守忠,命令说:“戴权你与我寺外统领一切。小夏子只许你一人在殿门外伺候,传水传食,更衣取物,我自会吩咐,不用你擅献殷勤。”二人喏喏,各自去了。夏守忠临去关拢殿门。
皇帝便一边轻薄元妃,一边又问:“是拜我重要,还是拜佛重要?”
元妃答道:“一样重要。”
皇帝捧着她的脸,逼近了问:“偏要你分出轻重,说!”
元妃便道:“圣上是活佛,自然拜活佛活更为紧切!”
皇帝把元妃的脸一抛,厌恶地说:“原来你也只会阿谀奉承!”
元妃身子一闪,袖子一挥,咣当一声,将袖中那蜡油冻佛手掉在了地下。
皇帝一惊,耸眉道:“你竟袖有暗器!”
元妃赶忙跪下,拾起那蜡油冻佛手,举给皇帝检验,并坦白道:“这是臣妾随身带着压惊的一样古玩。是臣妾祖母过寿时,一个外路和尚献给她的寿礼。臣妾母亲进宫请安时,带给了臣妾,意在见物思祖,永葆孝心……”
皇帝取过那蜡油冻佛手,愠怒地说:“我那严禁私相传递的旨意,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该当何罪!”
元妃匍匐在地,战栗地说:“虽然这是圣上谕旨下来之前送来的,臣妾等确是罪该万死……”
皇帝摩挲着那蜡油冻佛手,触觉上甚有快感,忽又转怒为喜,道:“起来起来,什么罪不罪的,咱们是两口子,且坐一处说话……”一把拉起元春,又把她揽于怀中,问:“这竟不是蜂蜡制的,沉甸甸的我看是名贵的玉石,你快给我解释解释……你说是和尚所献,看起来内中颇有玄机呢!佛手就是香橼,香橼便是元春,假香橼便是贾元春……你看黄得多亮,就凭这个东西,我怕就要封你为皇后呢!”
都说伴君如伴虎。其实虎何尝会像皇帝这样喜怒无常。
皇帝对那蜡油冻佛手爱不释手。他本是弓刀不离身的,喜悦中,他扯下元妃腰中一条绦带,将那蜡油的冻佛手,挂到了他那张弓上,又将弓顺手套在了香案角上,指着那弓和佛手说:“这便是你我不分离的缘分了!”
这回是元妃主动投入了皇帝的怀中。
……
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夏守忠启门而入,皇帝暴怒地喝问:“大胆!我何曾唤你?!”
夏守忠未及答言,戴权已迈进了门槛,进门便咕咚跪下,报道:“圣上,大事不好!”
皇帝本能地握紧腰上的剑柄。
戴权尚未再启口,忽听“嗖”、“嗖”、“嗖”几声,若干枝利箭已穿窗而进,分别射在殿柱、香案和临时宝座上。皇帝拔出宝剑,大吼:“何人谋反?!来人!与我拿下!”
戴权跪进几步,贴近皇帝膝下,喘吁禀报说:“圣上,此殿已被逆贼所围……他们原有地道与此寺相通……埋伏已久!……寺外邬帅已被他们所擒,袁帅亦被他们的二层包围圈所逼……本当与此等逆贼决一死战,奈何此殿外伏兵转瞬即可扑入……现逆贼派出一员说客,欲面见圣上……”
皇帝不完全从那禀报的话语,而是更多地从戴权那眼神里,意识到了情形的严峻与可能把握的转机,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以不失在万险中的天子威严……
“哈哈哈……”
竟有一人大摇大摆地迈进了殿门,自报道:“说客在此……”
皇帝盯住他,厉声喝问:“你是何人?”
“我乃太医张友士也!”
“胡说!朕的太医院无有你这逆贼!”
“那个自然,”张友士笑吟吟地说,“不过,这殿外的伏兵一扑,将你擒灭,我主秦可信坐上龙椅,那么,不但太医院正堂非我莫属,恐怕还要封王晋爵呢!”
“来人!给我拿下!”
“哈,人倒有,该拿的也已尽行拿下,请看——”
随着张友士衣袖一摆,殿门从外被用力拽开,訇然一声中,皇帝只见外面人影幢幢,眯眼细看,前面跪缚着一排龙禁尉,后面立着几排持刀张弓的逆匪。心中不禁愤恨于手下的这些人竟如此地不中用!
皇帝把一直跪伏于前的夏守忠和戴权重重地各踢了一脚,浑身颤抖地喝道:“滚出去!”
两个太监立刻往外爬。皇帝忽又叫道:“戴权留下!”
戴权便在门外停住。夏守忠觳觫着爬出门槛,外面的逆匪也不理他。
张友士一旁笑道:“养兵千日,并不能用兵一时。可悲可叹!”
皇帝怒目瞪视他,他却只是冷笑。
皇帝忽然松弛下来,意态从容地走到那临时宝座上,傲然坐下,拈着胡须道:“有趣,有趣。”
张友士微微一笑,见殿中有一绣墩,也便仪态悠然地坐于其上,开言道:“你也毋庸斥我等逆匪,我也不敢再历数你的阴毒无道。从来是胜者为王败者贼。原来你毒瘫太上皇,杀戮皇叔,逐撵兄弟,谋害忠良,抄家成癖,敛财近狂,篡居皇位,荒淫无耻,算是暂时取胜;不过天理昭昭,天网恢恢,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你陷入天罗,难突地网,败为贼已是定局……”
皇帝沉沉稳稳地道:“你怕言之过早了吧?”
张友士道:“难道你今天不是已经成为逆贼了么?”
皇帝道:“我说的是,怕你们终究也非胜者,为王的,即便不再是我,也绝非尔等宵小!”
张友士道:“这倒算是一句明白话。”
皇帝道:“怎么个明白?你倒给我说个明白!”
张友士道:“我们的人已围住此殿。你的性命,已攥在我们手中。庙外你的扈从,我们切断了他们跟你这里的联系,但实在地说,我们尚无能力将其一举了决,他们中也尚有奋勇勤王者,两军相持,天明之前,难分胜负。倘若我们就此结果了你,并力挫你的扈从,却并不能一举进发京城,那京中早有野心者,必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倒从从容容地登那金銮宝殿,称帝改元了!这于我于你皆无利益之事,我们当然都不必做!”
皇帝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鄙夷不屑:“从从容容?哼,京中诸王,哪一个敢从容?”
张友士叹道:“所以说你不能知人任事,刚愎自用,早在陷阱之上,却俨然稳如泰山!现爽性给你点破:那北静王,便是头一个欲取汝而代之者!”
皇帝仰颈大笑:“他?……哈哈哈……你等欲乱我心,离间朕与王公关系,甚属可恶,然专拈出北静王作例,实在令朕浮一大白!真真是匪夷所思,从何想来!……一言以蔽之:那北静王分明是个诗疯子、呆画鸟!……”
张友士道:“痴呆者,未必就无登基的野心。何况古训早有大智若愚一说。实话告你,北静王与我主早通关节,你这回南行之前,他已给了许诺,只要我们完结了你,他便于登基之际,立封我主为靖南王……”
皇帝笑道:“越说越离奇!亏你编排得出来!”
张友士便从袖中抖出一样东西,伸臂递过道:“眼见为实。你看这是何物?”
皇帝抢过定睛一看,是鹡鸰香念珠串。这确是他亲赠给北静王的。而且上面有他特意留下的记号。他心中不禁一惊。但他随即将那香串往座椅上一掷,呵呵一笑:“这算得什么!想是你等派人从他府中盗来,离间我们。鸡鸣狗盗,可笑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