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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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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苏微吃了一惊,凑过去时才发现固定断手的木条又歪了,连忙低下头将绑带重新正好。
“我说,你真是蠢……现在做这些还有意义吗?”原重楼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讥诮,“我们很快就要死在这里了,还有谁会在乎一具白骨上的手骨正不正?”
“别乱动。”她却皱着眉喝止了他,小心翼翼地包扎他的手臂。他低头看着她,眼神变幻,忽然道,“对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嗯?”她愕然,抬起头看着他。
“我不想到死都不知道你的真名,”原重楼在黑暗里叹了口气,“你总不会真的叫迦陵频伽吧?”
她想了一下,终于说了实话:“我叫苏微。苏醒的苏,微笑的微。”
“苏微……好名字。”他在黑暗中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似乎笑了一笑。他躺在那里,看着洞窟顶上的钟乳石,听着那些水一滴滴凝聚随后滴落在潭中的声音,忽地开口问:“你还有什么没有完结的心愿吗?”
她想了一想,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他却追问,“比如回到中原去,嫁给那个叫停云的人?”
怎么又提这个?她霍地转过头,在黑暗中怒视着他:“闭嘴!”
“都到这样的时候了……咳咳,还要面子,不许人说真话。”原重楼喃喃,语气是一贯的尖刻,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很快……很快我们都要闭嘴了,闭很久很久——在能说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呢?”
苏微一怔,怒意转瞬淡了。她沉默下去,凝望着离合的波光,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不,不想了——以前我是很想嫁给他的。但现在,是再也不想了……”
“为什么?”原重楼问,“是因为你中了毒,他却不管你吗?”
“不是。只是忽然觉得没意思了而已……”她摇了摇头,“原本总觉得这应该是属于我的,到后来才发现,从一开始这样的想法就有些可笑。凭什么呢?这个世上,又有谁天生就该属于谁?”
她顿了顿,忽然问:“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他在黑暗里笑起来,漫不经心,“本来就是烂命一条,苟且偷生,也没人在乎我的死活——还说得上什么心愿?”
她听得心里一沉,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们一起在黑暗里沉默着,只听到洞顶上的水凝聚在钟乳石上,一滴滴地滴落在潭中,此起彼伏,绵延无尽。
“真是讨厌的声音,”原重楼喃喃,语气烦躁,“弄得像到处在下雨一样。”
“你不喜欢下雨?”她随口问。
“嗯。我恨下雨天,”他仰躺着,看着黑暗,“可惜滇南的雨季长得出奇。每次下雨我都去喝个大醉,一觉睡到天放晴。否则,就会觉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笑了笑:“会觉得这个世间到处都有人在哭。”
“为什么?”苏微有些奇怪,“哭?”
“可能是母亲的缘故吧……”原重楼喃喃,语气虚无,“我对于她唯一的模糊记忆,就是她总是在不停地哭泣……而外面又下着无止境的雨。”
那是他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她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问:“唯一的记忆?是去世了吗?”
“是啊,”他淡淡道,“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啊……”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抱歉。”
“没什么,”他在黑暗里仰望着头顶,平静地回答,“这一辈子我没有和一个人提到过这件事……在快要死之前说一下也好,免得憋到下一辈子去。”
苏微脱口道:“她一定很美吧?”
原重楼忽地回头,在黑暗里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她顿了顿,本来想找个借口把话绕过去的,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你长得就很好看啊……所以,你母亲肯定也是大美人。”
“是吗?”虽然身处绝境,这句话居然让原重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不?在腾冲,不,在腾冲方圆三百里内,有很多姑娘倾慕我呢!”
“知道知道,你不用自吹自擂。”苏微有些没好气,在黑暗里白了他一眼,有点后悔自己夸赞了他,“你有一双桃花眼,嘴巴又坏,一定很受欢迎——否则那个叫阿蕉的姑娘早就把你打出去了,怎么还会容你一直赊账?”
“嘿嘿……”原重楼揉了揉鼻子,笑了起来,“想当年,我母亲是方圆三百里内最出名的美人,摆夷族寨老的唯一女儿,而我的父亲,据说也是个美男子。”
“据说?”她愣了一下。
“是啊,据说,”他的语气低落下去,喃喃,“我没见过他。”
苏微沉默了一下,最终只是“哦”了一声,不知怎么接话。
原重楼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父亲叫原子纲,是个腰缠万贯的大行商,做药材生意,路过腾冲时看中了母亲,苦苦追求了两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嘿,据说那时候父亲大手笔地在寨子里办了七天七夜的流水席,光酒就喝了一千坛!”
“可是好日子不长,”他喃喃,语气低落了下去,“成亲后头一年,父亲还只是偶尔回老家去住个一两个月,然后又回腾冲来——但后来时间越来越长,到了第四年,他在一次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为什么?”苏微愕然。
“他把我母亲抛弃了呗。汉人天生薄情,没几个好东西。”原重楼冷冷回答了一句,“我母亲托人四处打听,却发现他不但谎话连篇,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我母亲几乎疯了,就把我扔了下来,孤身一路往中原寻了过去。”
“……”苏微没有说话。商人重利轻别离,一个从未出过深山的滇南摆夷族女子,竟要去千万里之外寻找自己不知姓名的丈夫,想想就是一件艰苦而心酸至极的事。
原重楼叹了口气,低声:“后来,母亲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扬州找到了他——原来我父亲是当地出名的富豪巨贾,朱门深宅,壁立森严。可是,无论我母亲怎么呼唤哀求,我父亲却闭门不出,只让正房太太出来扔下一百两银子,打发她回去。”
“正房太太?”苏微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来。
“是啊……我母亲这才知道父亲在中原不仅早就娶了妻子,还有三房如夫人,妻妾成群。但他常年经商在外,生性风流不甘寂寞,便在每个落脚的地方都娶了一房姬妾。”原重楼冷冷地笑,“而我母亲,只是他遍布天下的第十一房小妾罢了。”
苏微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怒道:“该死!”
“是啊……该死。”原重楼语气也冷峻,毫不以骂的人是生父而有所收敛,“这样的男人都该下辈子投胎当种猪!”
“那后来呢?”她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
——这样一个弱女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告到官府去?从天到地,从民到官,都不会有任何一方对她伸出援手,也就只能在门外闹一场,哭一场,然后一个人回到滇南去吧?
原重楼顿了顿,忽然道:“你知道连心蛊吗?”
“连心蛊?”苏微吃了一惊,道,“以前听师父说过。是用黑天蛾养出的一种蛊,在苗疆里比较多见,并不算是非常高明的蛊——蛊虫有一对,分别种入两个人的心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吧?”
“对。”原重楼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微妙,“你知道吗?我外祖父是摆夷族寨老,也是当地著名的鬼师,当年我母亲执意要嫁给外来汉人时,他是强烈反对过的——但我母亲性格刚烈决绝,一旦决定了要托付终身,除非杀了她,谁都无法阻拦。”
他停了一下,道:“所以,当他无法阻拦女儿的婚约时,便留了一个心眼:趁着婚礼的交杯酒,在我父亲身上偷偷种下了连心蛊。”
“啊……”苏微吸了一口冷气。
“外祖父本来是打算亲自出面去收拾这个负心人的,可惜那时候他的病也已经很重,几乎已经是弥留之际。”原重楼低声,“所以,他只能在母亲离家万里去寻夫的时候,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女儿——他本来以为,就算靠着这个蛊,也足以让父亲不敢随便抛弃我母亲。”
苏微听到这里,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吗?你父亲再负心薄幸,总不敢不要自己的性命吧?”
“哈哈哈……是的,他当然是不敢不要命的。”原重楼忽然间扬眉冷笑起来,他的笑声极其轻而讥诮,如同一支剑忽然刺入了黑暗之中,令她骤然觉得一冷,然后他收敛了笑声,一字一顿:“只是,他没有这个机会!当我母亲被赶出门外之后,万念俱灰,就在门口回手一刀,直接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啊?!”那一刻,苏微忍不住脱口惊呼。
“是的。我母亲她心高气傲,根本就不想去哀求父亲,也不想给他哀求的机会!”他在黑暗里看着头顶,声音骄傲而尖锐,一口气说到了这里,语声又低了下去,“就这样,我母亲死在了朱门之外,同一时间,我父亲暴毙在豪宅之内——那时候我才五岁,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我从来不记得他们两个的脸。我只记得母亲日夜不停地哭泣,以及窗外绵延无尽的雨季。”
所以,他才会那么厌恶下雨的日子吗?
她默默地听着,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做——那么多年来,她唯一擅长的便是杀人。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沮丧和明了:是的,和她比起来,赵冰洁是那么温柔而善解人意,所以……男人都会喜欢她那种女人吧?自己似乎输得也不算冤枉啊……
她一时间有些走神,心思浮沉不定,黑暗里他也没有再说话,似乎刚才那么久的追忆已经耗尽了他的力量,也静静地躺在那儿。
停顿了良久,苏微终于想出了要怎么安慰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过。我也是在五岁的时候一下子没了家人——不仅是父母,而是所有的亲人!可比你惨多了!”
“是吗?”他一震,侧头看着她,“也是因为自相残杀?”
“不,是因为黄河大堤一夜之间溃口。”苏微叹了口气,除了萧停云之外,她第一次对别人提及自己的童年,“你是滇南人,想来也没见过黄河决堤吧?简直太惨了……我直到十岁之前,几乎夜夜都会做噩梦。”
她摇了摇头,忽然轻声道:“对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是这个世上,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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