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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个周末都会给亲生父母打一个问候电话。这周因为公婆来了,一直忘了打。
晓维爸爸接电话的时候四周很嘈杂,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晓维知道他又在打麻将。
林爸喊得很大声:“你是谁啊?……谁?啊,晓维呀,我正在打麻将。你有事没?没事?没事挂了啊。”
“爸,你的腰疼……”晓维的话才讲了半句,那头已经传来了断线音。
她又拨自己生母的电话,那边也很吵,有小孩子的啼哭声。晓维母亲的继子有了孩子后,她一直在帮忙照看着。
林妈说:“晓维,你上回送我的眼霜我给你嫂子了,结果还没用就被小孙子给打破了。下次你送她一瓶吧。”
“妈,那个很贵啊。”晓维一听母亲的这种论调就觉得头大,连装都不想装了。
“死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你跟周然一个月赚多少钱,你哥你嫂子一个月加起来才多钱?你跟他们算计这个干什么?”
林妈在晓维小时候就这样,对别家的孩子很大方,对自己的孩子很苛刻。晓维实在很想朝她喊:“那两人跟我无亲无故,谁当他们是哥嫂?”但话到嘴边,她也只能说:“妈,我赚得不比他俩多。那都是周然的钱好不好?”
“嘁,他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我把一姑娘养这么大送给他,他还想跟你分家不成?”林母说完想起一事,“对了晓维,你哥最近换了份工作,听说跟周然的公司有联络。你去跟周然说一声,多照顾着他点,给他放放水。”
“妈,你也知道的,周然别的事情好说,但在公事上是说一不二,不好通融的。”
“如果不因为这个,我还叫你去说?多给他吹吹枕边风,肯定有用的。”
“妈,你不要每回在电话里都提周然的事好不好?你也不要大事小事都去找他了,我跟他……最近我跟他……有分手的打算。”晓维狠了狠心,索性直接了当与母亲说。
“脑子进水了你!”林母说。
晓维在母亲长篇大论的絮叨里头更加痛,她把电话拿远一些,后悔自己太冲动。那个孩子的大哭声拯救了她,晓维对着电话说:“妈,你快去看看孩子吧。我跟你开玩笑的,再见!”
她把手机丢到副驾位上,把车子开出停车场。时间还早,她不想回家,在路上兜了两圈,想不出该去哪儿。
手机又响起来,她戴上耳机。这回是婆婆打来的:“晓维,你朋友那边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和你爸去啊?”
“不用啊妈,人挺多的。”
“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吧。需要我买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我跟你爸刚从超市回来。你早点回来啊。”
“妈,我公司里有些事情,我得先到公司去一趟。事情结束我就回家。”晓维急中生智地说。因为刚才有一辆救护车超过她,声音太明显,婆婆肯定能猜出她已经在路上了。她如果不能早回家,就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唉,周末还要这么辛苦。对了晓维,我做拔丝蛋糕给你吃,我记得上回你很喜欢。挂了啊,开车小心点。”
晓维把车转了个方向,朝公司开去。渐渐西落的太阳正好映入她的眼睛。她找出墨镜戴上。戴上眼镜的同时,两行透明的眼泪从黑色镜片下面无声地滑了下来。
书城这边,丁乙乙也即将结束她的签售。书城的工作人员最后捧了几摞书过来:“这些请丁女士单独签一下吧,读者会稍后来取。请先签这一本,这位读者买了一百本呢。”
乙乙疑惑地抬头看了工作人员一眼:“一百本?开书店的?”
“不会吧。他都是按原价买的。”工作人员说,“不过好奇怪的,别的买几十本的读者,都希望每本都签。只有这一位,只要求签一本。”
签售结束后,乙乙找到了沈沉。
“哎,你没神经病发作去买一百本书吧?”
“你今天都那么火了,我还凑什么热闹?”
“嗯,我也觉得不会。”乙乙说,“走吧走吧,我饿了。”
在路上,乙乙发现自己的胸针丢了。她在车里找来找去。
沈沉问:“是不是忘在签售现场了?我送你回去找找。”
“算了算了,也不是很值钱。我们走吧。”但乙乙说这话时有点烦躁。
但沈沉还是把车开了回去。
乙乙说:“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就成。”
一楼的人已经不太多了,地上没有她的胸针。她的书还码得一堆一堆,旁边有她的海报,拍得很漂亮。
海报前站着一个男人,看得专注。
乙乙走上前半步,又迟疑了一下,决定离开。但她的脚步惊动了那个人,他回头看她。
乙乙默默地看了那人两秒钟,突然说了一句话:“罗依,你怎么换了这么难看的发型,还变成了四只眼?”
沈沉远远地看着丁乙乙从书城的正门出来,走得飞快。经过一个垃圾筒时,她随手扔了一样东西。沈沉把车从停车位开出来,开到她身边停下,下车替她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乙乙没什么表示地坐下,待沈沉把车子开出老远,才想起该发表意见:“沈沉,经济环境再差你也不用怕失业。你可以去当化妆师、按摩师,可以去刷房子,做司机也挺像回事的。哦,你学过绘画?还可以到街头摆摊子给人画肖像。”
“美国失业率高,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如果专业不能达到顶尖程度,就得多几项技能才不会饿死。”沈沉顺着她的话,似假非真地说,“你的胸针找到了吗?”
“不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没找到?”
“看路看路,前面有老人。”
其实乙乙找到了那枚胸针。
当她与罗依隔了一米的距离,罗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那句话,而她也不知下句该说什么时,罗依把掌心摊开,伸向她:“你回来找这个吗?”他的掌心上恰是她的胸针,大衣纽扣大小的玫瑰花形象牙雕饰,镶着银叶子,掉在地上并不起眼。
“谢谢。”乙乙迅速拿回那枚胸针。
罗依没回应,两人相顾无言。乙乙不习惯冷场,清清嗓子:“那一百本书,是你买的吧?”
罗依点点头。
“你家阳台缺瓷砖吗?”
这笑话很冷,罗依配合地笑了一下,仍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半晌,他说:“乙乙,你有没有时间,我们去喝杯茶吧。”
“我丈夫在停车场等我。”乙乙迟疑了一秒钟后说。
“哦。那么……”
“再见。很高兴又见到你,罗依。”乙乙朝他挥挥手,转身就要走。
“真的很高兴见到我?”罗依在她转身前开口问。
“当然啊,每次见到故人我都很高兴。”
乙乙将胸针捏在手心里,快步走出来。大门口距停车场不过几十米的距离,而她却想起那么多的事。
那枚很贵的胸针并非罗依送她的,否则她一定会在他离开时就还给他。
那是父亲在某一年送她的生日礼物。那时她还是小学生,母亲嗔怪:“怎么能让她戴着这样的东西去上学?你要惯坏了她,老师会有想法。”乙乙说:“我戴到衣服里面,不会有人看见。”
这么多年,她拒绝与父亲交谈,拒收他的任何东西,可是这件东西,她一直留着,在重要的场合总是随身带着。因为那时候,父母似乎真的很相爱,他们一家非常的幸福。而这个小东西,是她幸福的见证。
罗依也认识那枚胸针。有一年,乙乙在参加露天舞会时遗失了它,罗依陪着她打着手电筒在草地上和树丛中一直找到深夜,终于失而复得。
她把胸针在手中握得太紧,胸针上的针刺痛她的手,也许已经流血了。
乙乙想,人总是这样为难自己,因为抛不下,忘不掉,所以才令自己不痛快。她每回看见那枚胸针就憎恨父亲,怀念母亲,惋惜过往的童年,可她仍然留着它。她早就该忘了罗依是谁,可是见到他,她的状态还是有些失控,她本该淡定从容,而不是像这样落荒而逃。
经过一个崭新的卡通垃圾筒时,乙乙在心中默念“再见”,扬手将那枚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象牙胸针丢进去。
林晓维坐在办公桌前整理票据。偌大的办公区域只她一人。
比起她之前待过的将“敬业奉献”作为企业文化信条之一的前两任公司,她现在的HF公司没有加班文化。为了不被别人认为加班是因为效率低下,一到时间大家便迅速撤离;如果有谁为了等待或陪伴客户占用了下班时间,第二天会被主管准上几小时的假。当然,这样的文化并没写进制度,林晓维也是经历了几回才知道,并且觉得有些许的疑惑。没有老板不喜欢员工自愿超时工作又不领取加班费的。
上周他们刚刚结束一个市场推广活动,各种票据摊了满满一桌子,她一张张核对,一张张贴起来。
这项零琐的工作并不是非得今天做不可。只是晓维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公婆在家等她回去吃饭,如果她在马路上或商店里游荡她会觉得良心不安,而工作是最好的借口。
她在一张凭证纸上贴了一百多张票据,贴得非常技巧,按不同的规格,码得错落有致。然后她用电脑将数字一组组输入相加,与总帐目核对。结果两个数字相差几十元,她改用计算器再算一遍,连门开了都没听见。
“你怎么今天来上班?”她头顶上突然响起这句问话时,林晓维惊得几乎跳起来。她的上司李鹤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也被她的反应吓到。
“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李鹤急忙退后,“你反应也太大了吧。”
“对不起。”晓维抚着额,同时道歉。
李鹤取过她贴的那一摞单据看了看:“双周假期,你却在公司加班,会让我觉得我是个苛刻老板,给员工的工作量太满了。”
“没有没有,”晓维试着解释,不好说自己是闲得无聊,又不能说自己效率差,编谎话也没天分,想了好几秒,总算生出急智,找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对方公司负责这项工作的姑娘打算辞职,她希望这些款可以早一点结清。而按我们的制度,如果周一不能结算,就只能等周四了。”
李鹤点头,把贴好的发票还给她:“我这还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能在一张纸上贴这么多发票,并且贴得这么整齐漂亮。这样贴很费劲吧?你为什么不多分几张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