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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提倡文学改良的“八不主义”
一、不做“言之无物”的文字。
二、不做“无病呻吟”的文字。
三、不用典。
四、不用套语烂调。
五、不重对偶,文须废骈,诗须废律。
六、不做不合文法的文字。
七、不摹仿古人。
八、不避俗话俗字。
文言文也能承载先进思想
窦文涛:丹青兄,从你的感觉讲,文言文变成白话,好还是不好?
陈丹青:这步路是一定要走的。“五四”做的所有事情,到了那个坎儿上,是一定要走的。我们现在要检讨的是,这步路后来怎么会被劫持了,变成今天这个状况。
窦文涛:劫持?
陈丹青:我觉得是劫持,它被文化激进主义,被政治潮流,被政党意识,包括被国内外种种势力劫持了,劫到另外一条道上去了。当初“五四”几个发起人其实不是这样意思,但后来变成这个意思。我们都在这个意思的后果里面,你明白吗?
窦文涛:我有点明白。
陈丹青:我最近看了一篇非常重要的论文,题目叫《白话文运动的危机》。作者是一个年轻人,70后,女学者。她细细地捋了一遍整个白话运动的前因后果,运用了大量资料,其中百分之七八十我都不知道,有些概念也是我以前不知道的。比方她说我们现在都在做新白话,但实际上有一个庞大的旧白话传统,差不多从宋就开始了,到明已经非常成熟了,就是那些小说,《三国》啦、《水浒》啦,到清朝的《红楼梦》。
窦文涛:对啊,《红楼梦》很接近了,跟白话。
陈丹青:导出一个什么结论呢?她说“五四”一共有两个文体家,就是周氏兄弟。而这两人之所以白话好,是旧白话,根本不是新白话。再往后,张爱玲是公认的小说语言最出挑的,她的传统也是旧白话。而她受谁影响呢?张恨水。张恨水也是旧白话。甚至包括汪曾祺,当年给样板戏写剧本,我们这代人倒背如流啊,什么胡传魁阿庆嫂的对话,杨子荣座山雕的对话,都是旧白话,不是新白话。第二个她说的很有意思,说“新白话运动”起来以后,很快就被另外两个势力劫持了,一个是“民粹主义”,一个叫“权力崇拜”。当初胡适提出白话文是为大众的,但“大众”很快变成一个意识形态词语,后来进一步变成你是革命的不革命的还是反革命的,就看你和“大众”结合不结合。而结合的标志是你话一出口,文章一写,用的是白话还是文言。他们一直攻击文言,说文言是腐朽的、反动的,是不能载道的。她举了两三个很有力的例子,一个是章太炎,研究小学的,鲁迅他们的老师,最革命的一个人,非常地激进,可他是用文言来宣布他所有的革命理论;还有一个就是“梁体”,梁启超文体,她说直到今天港台海外的政论文章还是“梁体”的语序,这非常对啊。再有就是刚才说的林琴南,林琴南实际上一开始就把单子全开出来了,可是在白话文运动里,他是他们的敌人。
第二部分 第15节:陈丹青:我们都活在“五四”的后果里(3)
窦文涛:对,跟他们论战。
陈丹青:所以说文言根本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不能够承载先进思想,不能够发起革命运动。NO!文言非常有力量,那种铿锵有力的文章,你用白话去写,根本没那个效果。
图二:周氏兄弟
鲁迅大周作人四岁。两人相继留学日本,回国后一起从事文学创作,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先锋健将。
现代文化是水泥地上长草
陈丹青:我刚说的那篇论文厉害在哪儿?它是从“基本单位”开始来算这笔帐的。所谓“基本单位”就是我们开口说的话,我们下笔写的文章;结论是,你要谈这一百年来的所谓学术所谓思想,其实你还没有到能谈的地步,为什么?因为我们的文字不行了,文言已经被打倒了,可是新白话从来没有成熟过。
窦文涛:到现在也没有成熟吗?
陈丹青:这篇论文的作者认为没有成熟,我同意这个观点。
解放后,三十年左右几乎没有纯正的小说,八十年代才出一大批新作家,总算在文学断层这一端长出不少苗,但早期作品那种幼稚、贫薄、先天不足,和民国才子没办法比较,更难和鲁迅项背而望。
——陈丹青《荒废集》
许子东:有个德国人顾彬,用德文写了一本《中国20世纪文学史》,其中有一个观点说,周氏兄弟这种文字在新一代作家里面是看不到的。
陈丹青:他的论点我相信在中国会引起公愤,他就一句话:中国当代作家语言太差!这是不得了的事情,你想想看,一个国家一百年里的新文学,你可以说他写得不好、境界不高、主题不够深……但是你说他语言不好,这什么意思?
许子东:我们前不久开会还讨论,这么说也不公平。现代这些作家我们都认识啊,很出色的有王蒙、余华、莫言、王安忆这些人,你要求这些人写出来的东西像张爱玲、周作人、鲁迅,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是在插队、“文革”这样的情况下写作的。
陈丹青:但是为什么会有“文革”?
许子东:这个以后再谈,但是现在我要替他们辩护。
窦文涛:我有点恍惚了,你们的意思是今天我们写文章用的这个语言不大好,是吗?
陈丹青:不是不大好,是跟中国汉语传统中断、割裂,它当中夹杂着大量欧化词,这个没错,日本也是这样。它开始注音或拼音,现在电脑上普及,小学教学全都普及,这也没问题。问题是语言的品质,语言的知识背景,语言和传统的关系从此断掉了。这些年我们老是讲国学,什么先秦诸子的文章要读,实际上我们伤就伤在我们可以翻回去读那些文本,但是我们的思维习惯、我们的书面表达已经完全不是那一套了。
许子东:关键是最早提倡白话文并且亲身实践的这些“五四”作家,他们自己是靠旧学根底起来的,包括最激进的像茅盾这些被批评为欧化文体的作家,都是小时候读了很多旧学的东西;而后面出来的人没时间读以前的东西,也完全不需要了——科举的路断了,文言没必要读了,读这个东西没有好处。三十年代瞿秋白、茅盾讨论这些问题,认为一条出路是大众化,走民间道路。后来毛泽东在延安提的东西,一度也被认为是一种希望。你要正视一个现实,1949年以前我们有四亿人口,其中识字的人最保守的估计是百分之十;换句话说,只有四五千万人识字,而新文学的读者最多几十万上百万,一本书印个两千就算畅销的了。
窦文涛:跟全国人民相比是一小撮儿啊。
许子东:所以虽然它(新白话运动)主导了社会发展的方向,变成了主流意识形态,尤其是经过后来不断的描述,成了历史发展的趋势。可是它当时只在百分之十的人里面发生影响,十个里边只有一个。看巴金小说就知道,当时读《新青年》是大逆不道的,只有很少数的人读,大部分人读的还是“鸳鸯蝴蝶派”。而这些东西1949年以后因为政治原因被隔断了,被革命的东西取代了。所谓的“新白话”其实一直没有找到文学的支撑。
第二部分 第16节:陈丹青:我们都活在“五四”的后果里(4)
窦文涛:哦,我明白了,怪不得有人说,现在的中国文化叫水泥地上长草,断了渊源。
中文的传统被放逐了
许子东:我小时候看鲁迅的文章,说青年人应该读什么?多看外国书,少看中国书。他对中国书有这样的成见,我很开心。可我爸爸把我骂了一顿,说人家读了多少古书才可以说这句话。看当代几个大家比较称赞的作家,包括阿城、贾平凹,用得比较多的还是旧式白话。
陈丹青:是笔记小说,从《水浒》这个传统过来的。
许子东:像汪曾祺,再往上张爱玲、张恨水,都是。当代作家没法像周氏兄弟那样写东西,但是也不能怪这些作家,因为这些作家也很愤怒。最近王蒙讲起这个事,引用余华的话说,不就是因为那些人死了嘛,我们不死是没法得到地位的;意思是他们的写作不可能回到过去那样。把这个问题放大来看,我突然产生了一个更大的疑惑,到底我们做中文的人现在是掉到了一个沟里,还是到了一个海里?假如我们在平原上走,把现在的白话文看作是中文的一个歧途,一个断裂,那就等于掉到了沟里,总有一天还会重回平原;但是如果我们过去是在陆地上走,现在到了海上,forget,永远回不到那个时代了。
窦文涛:丹青兄怎么解?
许子东:沟里还是海里?
陈丹青:我好像觉得是在海里,被放逐了,回不去了。还是回到《白话文运动的危机》这篇论文,它提到一个其他国家没有的现象,就是废除文言,铁定要用白话文,这是国民政府用政府行为完成的;而解放以后1956年推行简体字也是由政府完成的。两届政府都是用国家力量的来推行这个事,用法律规定什么语言可以用什么语言不可以用,这个非常厉害。
窦文涛:本来我觉得语言好像是一个挺自然的现象嘛,有它自己蔓延、生成、发展的规律。最近一个人大代表提出来,说我们这个简体字有问题,搞简体字断裂了中华文化。我看到朱大可一篇文章说,繁体字奥妙无穷,里面含有很多中华民族文明的密码,比如国家的“国”字,里面原来是个“或”,圈起来是一个国家,但你现在把里面变成一个“玉”字,未知其可也。有人就提提案,说我们能不能用十年时间再把繁体字恢复回来。你怎么看?
陈丹青:我要看下去。因为能够在《南方周末》用整版来讨论繁简体字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