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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我要看下去。因为能够在《南方周末》用整版来讨论繁简体字的问题,它是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实际上跟这些年的趋势是一致的,就是我们在越来越西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现在可能是翻过头去想的时候了。上百年以前,“五四运动”也好,清末的改革开放也好,当时是为了强国;可是为了强国搭进去的代价太大了,全盘否定了中国传统文化,这里边的根子是汉字和汉语。比方繁体字,每一个繁体字后面是一组讯息,是一个非常完整的意义链;当你不懂这个繁体字,不会用这个繁体字,你丧失的东西其实比知道的要多得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的文本非常贫乏、非常单面、非常表面,文字的回旋余地没有了。
恢复使用繁体字原因有三:
1上世纪50年代简化汉字时太粗糙,违背了汉字的艺术和科学性。比如“爱”字,繁体字里有个“心”,简化后,造成“无心之爱”。
2以前说繁体字太繁琐,难学难写,不利于传播,但是现在很多人都是用电脑输入,再繁琐的字打起来也一样。
3恢复使用繁体字有利于两岸统一。
——《南方周末》
许子东:我觉得应该用“双轨制”,因为白话文也好,简体字也好,背后一个驱动力是富国强兵,我们得争世界民族之林的地位。那时候检讨为什么伊藤博文跟严复两人去了欧洲,严复回来弄了本书,而伊藤博文就搞成了“明治维新”?中国人当时把文字看作是我们贫弱的一个重要原因。我在海外有教中文的经验,在美国教中文,他们开始都是学繁体字,因为觉得台湾的制度他们比较喜欢,可是没多久都转向简体字,为什么?简体字作为使用来说毕竟比较容易。所以我觉得简体字现在要废的话,也不太合理。
第二部分 第17节:陈丹青:我们都活在“五四”的后果里(5)
儒生人格面对大历史
窦文涛:我再把话题拉回到“五四”。今天好多文化人谈“五四”,好像功也是“五四”,过也是“五四”,全社会都说中国现在这个样子是“五四”开始的,朱学勤甚至说“文革”都跟“五四”有关系。
陈丹青:很多人这么认为,有道理的。
窦文涛:为什么?
陈丹青:一个是权力崇拜,一个是民粹主义,还有历史虚无主义、文化激进主义、破旧立新不破不立,这些观点实际上都是“五四”起来的,它的逻辑最后会发生“文革”。
许子东:在各种各样批评“五四”的声音里,最极端的就是这种,最典型的代表人物还不是朱学勤,是余英时。他认为“文革”摧毁了中国人最基本的民间伦理秩序,而这种摧毁要上溯到“五四”。另外一个批评者是林毓生,也是海外有名的汉学家。他的批评特别有意思,他说“五四”表面上是激烈地反传统,打倒孔家店;其实“五四”的代表人物,鲁迅也好,胡适也好,陈独秀也好,都是希望从思想文化层面来解决社会政治问题,而用思想文化解决社会问题,恰恰是儒家的传统。所以他们表面上激进反传统,其实恰恰是中国传统的延续。
什么是五四精神?那是一种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入世使命感。这种使命感是直接上承儒家思想所呈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与“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精神的,它与旧俄沙皇时代的读书人与国家权威与制度发生深切“疏离感”,因而产生的知识阶级激进精神,以及与西方社会以“政教分离”为背景而发展出来的近代西方知识分子的风格是有很大出入的。
——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
窦文涛:说到这个激进啊,我就感觉当时是不是人们都有这爆脾气,急!我记得严复跟康有为有段对话,严复大概意思是说,现在的中国民智之下劣、民心之愚昧、民品之卑劣得从教育入手改变,慢慢来。但康有为答了一句“俟河之清,人寿几何”,要是等着河水都清了,得等到什么时候?人一辈子有多少岁?意思是来不及了,现在帝国主义都等着瓜分我国,得赶快。是不是当时的人们有一种心理上的焦灼感,觉着我们怎么就快完蛋了呢?得赶快改变点什么。
陈丹青:所以谈“五四”要非常同情地去谈。一方面我非常不信任我被告知的“五四”,但同时我又非常想回到那个语境里去。你想当时忽然说东北已经是别人的了,忽然说山东也要算别人的,然后广州那边又怎么样,大家都会着急。我们这几代人都是在和平环境中生长的,根本没有“丧权辱国”的体会。可是那会儿的人,这个概念非常强,民族自尊心非常强。而且民粹主义当时是一个世界范围的潮流,从德国到斯拉夫地区,然后到日本、印度一路传过来,二战以前是所有我们现在叫“第三世界”国家的一个共同焦虑。中国在这个焦虑里面恐怕是最极端的,是反对自己传统最极端的一个国家。但是照林毓生那个说法,他们还是儒生人格在面对这些大历史。
许子东:鲁迅发现最重要的是改造国民性,到今天为止还是这样。思想、教育、意识形态变成了改变国家的动力,这其实不是康德的传统,不是卢梭的传统,不是任何西方传统。
陈丹青:更不是英国的传统。
许子东:不是他们的民主、科学、德先生、赛先生,恰恰是我们儒家一贯的传统。而当时出现的代表人物口号又是反儒家的,这就非常有意思。叔本华讲过一句话,历史以不同面目出现,但背后总有不变的东西,你要是看不到这个不变的东西,那你对它任何一个变化的形式也都认识不清楚。要说回到“五四”现场,我们有个同行前些年做了努力——北大中文系的陈平原教授,带着他的学生,找足了资料,从北大的西斋饭厅出发,按照当时五月一号发生什么事,二号发生什么事,三号发生什么事,怎么走出校园,怎么去游行,实地一路体验,北京电视台还跟着拍。这一路上学生就问了很多问题,说当时陈独秀被抓是怎么个态度?现在的老师,说实话,上个(电视)节目都哆哆嗦嗦的,对不对?还有经过(天安门)广场时,正好开“两会”,警察就把他们拦下来,说这帮人干什么呢?然后出示党委证明啊,说我们是——
第二部分 第18节:陈丹青:我们都活在“五四”的后果里(6)
陈丹青:怀旧之旅,哈哈哈。
许子东:总算放行。他们也体会到当初军警是怎么个气氛,然后又到了东交民巷,到了赵家楼,谁点火的——
陈丹青:谁翻墙的。(笑)
许子东:当时的总指挥是傅斯年,后来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我们认为是自由派知识分子,资产阶级的代表人物,可他当时是学生总指挥。最叫大家惊讶的是,这一路考察回来以后,他们听新闻,说我们今天有什么钓鱼岛问题,还在跟日本争这些地方……这个东西没有变过啊!
青年崇拜与百年幼稚病
窦文涛:丹青兄提到一个词“青年崇拜”。“五四”都是新青年啊,毛泽东在长沙都看他们的杂志。我记得后来胡适在台湾讲过一次话,说老头儿、老学者往往有一毛病,就是谄媚青年、讨好青年。那意思是说,我胡适是不谄媚青年的。
许子东:他是在暗骂鲁迅,这个话。
陈丹青:青年崇拜也是情有可原。我相信大概从梁启超的《少年中国》就开始了,当时所有激进的知识分子都认为中国老旧、顽固、没希望了,希望在年轻人那里。第一炮最响的就是“五四运动”,以后“一二九”学生运动、“三一八”什么的,不断的学生运动。当一个国家发生大的问题,到了一个大的歧路,要做一个决定,要有人出来的时候,都是学生在那儿,十几二十来岁的小青年。
许子东:这跟以前不一样,以前也有知识分子救国,都是太学生啊,死谏啊,给皇帝上书。皇帝用了,你改变国策;不用,你杀头青史留名;一直到“公车上书”都是。五月四号那天开创了一个先例,这跟当时的教育制度有关。学生走上街头,走上广场,诉诸公众舆论,接下来是上海罢课、罢市,最后北洋政府没敢在“二十一条”上签字,政府做出了妥协。而且当时学生清醒到什么程度呢?五月二十几号罗家伦就写了一篇文章,叫《“五四运动”的精神》,自己给自己命名成“五四运动”,这是第一次出现“五四运动”这个字眼,才过去不到一个月。以后每一次运动,包括几个青年在卧室里办文学杂志,红卫兵成立什么战斗组,大家的历史意识都是很清醒的:我们在创造历史。
五四运动的价值,并不仅在于“外争国权,内除国贼”的口号,而在于关于中国民族存亡的三种真精神:其一是“学生牺牲的精神”,其二是“社会制裁的精神”,其三是“民族自决的精神”。
——罗家伦《五四运动的精神》
窦文涛:青年创造历史,所以历史总是向着青年。
陈丹青:所以有一个百年幼稚病在那儿,一直是幼稚的,一直是未完成的,一直是急躁的、极端的。
许子东:青年崇拜是进化论,“五四”讲的民主、科学到现在都没有在中国真正扎根。很多人理解民主就是“为民作主”,我——为民作主,对吧?“以民为本”,主体也不在民啊。科学呢,很多时候是把它当做一个具体的工具,或者变成了某种崇拜,而不是真的怀疑的科学精神。但是有一个东西从“五四”甚至“五四”之前就开始了,以前中国人的脸是向着过去的,“三皇五帝”是最好的,先人前人是最好的;但是“五四”以后,脸转过来了,先锋前锋是向着未来的,是最好的。以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循环史观;现在是直线向前,崇拜什么呢?前进、进步、先进,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