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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嫦喜-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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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喜感激地看着湘寿,漆黑的眼眸里升腾起水汽,慢慢凝聚到了一起,结成一滴泪,落到了湘寿凑到嘴边的一勺白粥里。吃进嘴里,苦而涩,混着粮食的香甜,成了毕生都无法忘怀的回忆。

“好好睡吧,我明晚再来看你。”湘寿喂完了粥,收拾好东西,又替她将毯子掖掖紧,这才站起身挎着篮子走了。听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嫦喜只觉得倦极了,闭上眼睛,伴着又一次温暖而饱实的胃,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次的梦里,凤笙没有上前,只是坐在井边,唱着歌,那畸形的足伴着节奏晃荡着,缠着丝丝缕缕的腐烂水草。

嫦喜知道,那首歌,是湘寿时常哼的。后来连那声音都成了湘寿的。

羊毛的毯子,可真是暖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收藏的亲~谢谢看文的亲~谢谢留言的亲~




前世11

接近年关,连风都变得犀利,高慕生跺着脚站在风里,搓着早已冻僵了的手,只见远远走来一个人,手上挽着个竹篮。此人正是刚从柴房离开的湘寿。“二少爷。”湘寿低声招呼,一双吊梢眼明亮而狐媚,“这儿是风口,您可仔细身子。”

“嗳。”高慕生有些急切,毕竟这可是瞒着曹七宝偷偷出来的,“东西送去了吗?”

“送去了。”湘寿点点头,“难为二少爷慈悲。”

高慕生闻言微微摇摇头,他帮不了她,只能送去一些食物。可是他为什么要帮她?其实高慕生自己心里也不知道,许是第一次的见面实在太过难忘,总让他觉得若是不做些什么,便对不起那一夜的月光一般。但也许,也只是由于唯有在这样的事情上,他才能觉得自己并不是尽数无用的。

“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去吧。”高慕生说着,朝湘寿点点头,算是告别。随即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湘寿看着高慕生的背影,脸上是说不出的表情,像是轻蔑嘲弄,又像是怜悯无奈。就如同湘寿自己。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如今很快活。这么快活,恨不能告诉给每一个人听。即便高正白是个油腻的胖子,身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即便嫦喜成了替死鬼,伤痕累累,不知能能否捱过这个冬天,哪怕捱过了,赵秀林又是不是会放过她?但这些都不能夺走她心中的喜悦——可以告别那些木盆、脏衣服、冬天刺骨的水,夏天火一般的太阳。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有时候湘寿甚至觉得连平日里指手画脚的秀婶都变得讨喜了——若不是那一日秀婶让她去二房找嫦喜,她又怎么会遇到正急于找一个人纾解自己欲望的高正白?

湘寿下意识地哼着歌,脚步轻快,往最中间的院落而去——如今她已被调去服侍高老太太。这个将死的、依旧徘徊着的老人,每天每夜敲着木鱼念着佛,双眼混沌,内心清明。她这一生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生下了这三个儿子,哪怕大儿子是个瘫的。可是至少都是儿子,她的地位如此稳固,给了湘寿一个提示——兴许,她也可以为高正白生个一儿半女,那日后的生活就更不用担心了。

小年夜这一天,孟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妆容片刻,这才抽出手帕按了按鼻翼两侧过浮的粉,朝身后那半躺在床头的高正卿道,“今儿个还出去?”

“不出去了。”高正卿站起身来,双手反剪在身后,慢慢踱步到孟茹身后,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面前的妆奁上。孟茹察觉到了,冷冷一哼,“砰”一声就关上了妆奁,斜睨着眼看着高正卿,“怎么?你也要送谁一副头面?可惜了,我这儿可没有一整套的翡翠头面,若是您三爷不介意,取了对翡翠莲蓬去可好?”

高正卿没有因为孟茹的冷言冷语而感到不快,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虽然这些日子手头上有些周转不开,但是也不至于用自己女人的钱财。“呷,我要那东西干什么。”

“我怎知你要干什么?”孟茹转了个身,背对着镜子,一只手肘往后伸,撑在梳妆台上,抬起头看着高正卿,“这些年来你做什么事情,可曾让我知道?”

高正卿望着孟茹,心里升起一阵厌烦。这个世界上,这些女人,全都想要把自己绑在身边,为了钱,为了名,偏偏没有谁是为了他这个人。高正卿忽然觉得悲哀起来。慢慢的,一丝一缕的,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密不透风,都快要喘不过起来。高正卿摇了摇头,二话不说就快步出了门。只留下孟茹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仰着头,依旧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可是,没有对手。

她如此孤独,连争吵的人都没有。有时候她甚至会恨恨地想,若瘫了的是高正卿,那日子会不会更好些?至少,是有声响的,即便是没有了话说,最起码,这个人还是在身边地。可是高正卿总是满不在乎,一切的言语都被他忽视——他是一个活在自己虚构世界里的人。这真是令人恨不能狠狠泼他几盆冷水,好让他从这万年的梦里醒来。

“奶奶。”小双带着窥探得逞的笑意走了进来。“怎么了?”孟茹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将帕子塞进了手腕上的镯子里,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坐了下来。“奶奶,二奶奶把人扔出去啦。”小双凑到孟茹的耳边,弯着腰小声说。孟茹闻言微微皱起眉头,侧过脸看着小双,“把谁扔出去了?”“嫦喜呀。”小双一脸神秘,“说是身上伤口化了脓,救不活了,所以就扔了出去。”孟茹听着,不由得会心一笑,目光望着二房的方向,“也亏得她想得出来。”

“呷,可不是嘛。”小双也笑了,“而且听说和二爷有一腿的另有其人。”

“哦?”孟茹挑了挑眉,正要再追问,偏生外面响起了喧闹的鞭炮声,硬是剪断了二人的对话。
这鞭炮好生热闹,铺天盖地的声响恨不能遮住一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那红色的碎屑随着寒风四处飘落,带着挥不去的火药味。乍看之下,倒像是一场红色的雨。这场雨落在了高家的每一处,也落在了高家以外的世界。

嫦喜躺在这条寂静的巷子里,四周堆积着腐坏了的木板、破了的竹篓,还有看不清原来模样的黑色布料,一些食物的碎屑零散地被倒在了地上,有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过来觅食,可以看到它那一条条的骨头在一层皮毛下展现着自然的弧度,如同那一片薄如蝉翼的指甲。只见它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着嫦喜面前的那一块骨头,舌头上散发出阵阵热气,更让嫦喜感到自己的寒冷。

那白色的雪落了下来,覆盖住这一切的肮脏与混乱,夹杂着红的鞭炮纸衣,更是衬得白的白,红的红,好一片圣洁景象,仿佛眼前的所有丑陋都是幻境。

也许真的是幻境呢?嫦喜想。身上依旧裹着那一条羊毛毯子,但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她还是冷得瑟瑟发抖,四肢都冻住了,没有知觉,恍惚间,似乎寒冷也成了虚假。

这几日来。只能说这几日,因着被关在那昏暗的柴房,嫦喜也不知已是几日。这几日来,嫦喜日日昏睡,却是难以缓和的疲累。躺在这冰天雪地只见,冷的麻木冻住了她身上化脓的臭味,冻住了寒冷的细节。嫦喜只觉得自己能睡个好觉了。

这般疲倦,只想休息。

高老太太的屋子里散发着弥久不散的檀香香气,仿佛驻足在了每一件器具家什之间,钻进人的皮肤里,成了血液的一部分。湘寿拨弄着半熄的炭火炉,暗下来的炭在火钳的撩拨下又发出红色的光,但有些也因此碎了。就如同不同的人,因着相反的选择而走上不同的路。

湘寿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炭火炉。那张本就深邃的脸愈发浓墨重彩起来。严实的门帘不知为何到底还是钻进了风,湘寿放下火钳去整理门帘,刚掀开一角,就看到门外地上、屋檐上、栏杆上铺天盖地的雪,星星点点的红色碎屑轻轻落在上面,像是谁哭出的血。湘寿心头猛地一颤,只觉得四肢冰凉,忙不迭放下了帘子,一头钻回房间坐回到炭火炉前。

嫦喜,权当作是我对不住你,待日后有了机会,我给你多烧些纸钱,让你在下面花销不愁就是了。

在荣嫂的小黑屋子里生活,好像是一生下来就是如此了。但是嫦喜的脑海里,还依稀能识得一些零碎的印象。

记忆力微笑的女人,穿着好看的衣裳,轻声哼着歌,煤油灯的光芒映上女人的脸,眉眼熟悉。只见她淡淡一笑,美目流转,目光从对面的人落到了手边的鸡缸杯。上扬的嘴角噙着笑,却又突然顿住了——噢,她是看着了自己。嫦喜想。随即场景一转,女人垂着头,坐在红木大床前,两旁的帐子半垂半挂,地上是散了的首饰头面、绣着精细图案的绸缎衣裳、,还有一杆鸦片烟枪和几枚烧好了的眼泡。女人眼睛红肿,头发散乱着,缓缓侧过头,又顿住了。目光里透着恨,或是比恨更复杂的神色——她又看到了自己。嫦喜见她站起身,那水色绸缎窄脚裤一点点离自己近了,唱戏心里蓦地升起惊恐,下意识地往后退——

梦醒了。

嫦喜动了动手指,睁开眼。

身下硬的木板和身上沉重却冰冷单薄的被褥告诉她,她并没有死。背上的伤不那么痛了,许是有人替她请了大夫。她感觉自己能闻到淡淡地药香,混合在了房间种那积年累月的寒酸气味里。

门被推开,伴着吱呀的声响,嫦喜扭头看过去,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步履有些蹒跚。唱戏看着这个人徐徐走来,恍惚间她将这个人和梦里的人联系到了一起,可也只是一个瞬间罢了。因为他从那个人点上的一小截蜡烛的光芒里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苍老的脸,双目混沌,脸色蜡黄,左边的嘴角上有一道细长的伤疤,直延到了耳根,混着皱纹,细细密密,像是枚怎么都收不回的笑。灰的、白的头发粗糙而凌乱,在脑后胡乱盘了个髻。举着蜡烛的手,指甲发黑,有一片还翻了起来。只见她将蜡烛往硬板床上一放,自顾自在嫦喜身边坐了下来。

“你可醒了,我正估摸着要不要再把你扔出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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