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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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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火腾腾燃着,身子却如堕冰窖,这样冷热交煎,一时间只想大喊大叫,但整个人仿佛被梦魇住了,眼耳口鼻没一处听使唤,双腿如灌重铅,更是挪不开半步。也不知过了多久,亭内那两人走了,身旁却有个声音在唤她,她茫茫然抬头,想说话,反而一个喷嚏打出来,直喷到那人脸上,那人一愕之下却笑了,望着她的双眸灿亮如星,照彻她这一刻的愤恨、伤心、委屈、尴尬,她的手腕给他扣住,不由自主地被他拖着走,灯影车流,只在眼前交错,猛然省觉时,已是一个陌生的所在。
他凝目望着她道:“你放心,我和师弟不住在一起。”玉茜猛地跳起来,他却哈哈大笑,玉茜冷冷道:“你以为我会怕么?”柳云生笑道:“当然不会,我想金小姐是任什么也不怕的。”他又唤她金小姐,是的,她这时也不想人唤她一声三少奶奶,那是讽刺。柳云生又道:“既来了,就别忙着走,喝我一杯茶,也不会怎么样。”
他去给她倒茶,她打量他的屋子,醒目的是壁上的一幅长卷,右边写了一首诗,诗下是“雪斋写竹”四字,左上角压了一枚云生的印,又写云生补图。玉茜心想,难道眼前这人真的是旧日王孙?正寻思着,柳云生已将两杯茶放在茶几上,红茶袅袅冒着热气,在空气中浮起一层氤氲,柳云生道:“这种天气,还是喝红茶比较好。”玉茜刚才在树后站了许久,全身冷透,这时喝了两口茶,只觉肺腑间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安适。
柳云生靠坐在沙发上,半合着眼,似乎有些累了,只是那眉那目在灯下更觉英俊,玉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好皮相的男人。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少年,是五年,还是六年?戏文上说,怎叫人不断送青春,玉茜不知道,到底是谁断送了谁的青春。柳云生忽然睁眼,她慌忙移开目光,假作看画,想了想问道:“这个雪斋是溥雪斋吗?”柳云生含笑道:“像我们这些做戏子的,总得想法子给自己添添身价。”
玉茜顿时面红过耳,暗骂钟太太多嘴,她倒未必会径去告诉他,只是难保不告诉别人,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过玉茜既说出口,也不怕他知道,当下放下茶杯冷笑道:“那又怎样,我说的不对么?我还在想,一个对慧妹那样冷淡的人,为什么突然对我殷勤起来,原来如此。我看不起你,你便打算戏弄我是么?”
柳云生静静听着,嘴边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用手抚着花瓶里的菊花瓣,缓缓说道:“金小姐你是聪明人,可惜有时聪明太过了。你就不想想,世上看不起我的非只你一人,你看不起我非从今日始,我柳云生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我对你好,不过是因为我想对你好罢了。”最后一句话说的极尽温柔,玉茜红着脸啐道:“你给我闭嘴。”柳云生站起身,靠近她身边,玉茜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禁有些紧张,急不择言,“我看不起你,你还要对我好,岂不是犯贱?”
柳云生脸色微变,随即很平淡地说:“我操的是贱业,自然是犯贱。”听这样秋水丰神的男子说着自辱的话,直让人觉得是罪孽,玉茜自知话重,心中也有一丝丝后悔,但却说不出道歉的话,退了退别过头去。柳云生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耳朵道:“难道你丈夫不爱你了,你就不相信自己会吸引住男人?”玉茜又惊又怒,想也不想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但她快,柳云生更快,一手攫住她的双腕,一手按肩将她揿在沙发里,低低笑道:“别动手,你一动手,我就管不住自己了。”
第46章
月亮升得很高了,淡白的一抹光,薄薄地笼在台阶上,柳云生替玉茜叫来街车,扶着她的手臂道:“我送你回去。”玉茜摇头,轻轻挣开他上车,她来时看一切都是混沌的,这一刻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人堕落下去真是很容易,或许男女相缠,不是因为爱,倒是因为恨,柳云生恨她轻蔑,才来纠缠,她恨思源负心,才同柳云生纠缠。
到家后听阿盈说,思源因不见她回来,正出去四处找人,玉茜嗯了一声,自去洗澡,头发还没有擦干,就听见敲门声,她开门一看,果然是思源,很焦灼地问她:“你先回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她怔怔地望着他,一瞬间竟觉得十分陌生,半晌方道:“对不住,我忘记了。”思源见她神情有异,伸手去摸她的脸颊,“你怎么了?”玉茜一侧身避开,低声道:“我想睡了。”说罢便关了门,思源不由气沮。
玉茜以为自己会辗转难眠,奇怪的是这一夜竟睡的非常好,下午钟太太又来找她去戏社,玉茜若真不想去,自然也找得到借口推搪,只是下一次呢,总不成为了躲柳云生,就放弃义演这件事,于是她说你等我换件衣服。钟太太笑道:“你身上这件已经很漂亮了,还换什么。”玉茜一笑,换过衣裳,对镜戴耳环,忽然想起那冰凉的唇吻上耳垂的一幕,连腮带耳都热辣辣烧起来。钟太太笑道:“怎么,看自己也看入了迷。”玉茜取了大衣穿上,笑道:“别废话了,走吧。”
到了莫愁湖郁金堂外,玉茜的心怦怦跳得很快,也不知道是希望云生在还是不在?不在倒罢了,如果在,自己又该拿什么态度待他?她从前也曾好奇,两个有过私情的男女,于众目睽睽之下怎样形若无事,不料有一天竟会临到自己头上,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或者倒不妨作个旁观者来看,这样想着,人已踏过门槛。
王太太今天不在,耿小姐正同另一位太太在对戏词,凤鸣玉坐在门口不远处,见她们来了,忙起身招呼,钟太太问道:“就你一个人,你师哥没来?”凤鸣玉笑道:“他这人不比我爱热闹,不来更好。”玉茜眼望湖水,心道说的不错,不来更好。钟太太拍了玉茜一下道:“叫你来发呆的么?我今天把行头都拿来了,快换上吧。”
潘必正的小生服是件绣着淡绿竹叶的白色长袍,既光鲜又清雅,衬着玉茜的容长脸蛋,说不出的风流飘逸,钟太太娇滴滴地唤潘郎,玉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钟太太将拂尘一甩,啐了一口,又笑向凤鸣玉道:“凤老板,你看我这扮相,可有你的几分风采么?”凤鸣玉笑道:“钟太太天生丽质,自然比我好的多。”钟太太笑道:“你这人说话可太不老实了。”
说笑间排练起来,钟太太配玉茜,虽然弱了些,对玉茜来说,却也有不抢戏的好处。换潘生操琴时,两人擦肩而过,潘生要有意无意地轻撞一下妙常,角儿好不好,有时就在这一撞上,玉茜的这一撞分寸拿捏十分得当,只粘住一瞬,随即让开,这出戏是凤鸣玉烂熟于心的,此刻看玉茜演来,竟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最难得的是,她眼睛里有戏。他在一旁正看得有趣,偶然一抬眼,却见柳云生坐在身边,奇道:“你怎么过来了?”柳云生道:“没事就过来看看。”
玉茜在台上也看见他来了,却不动声色,在潘生念白“果然是冰清玉润”时,她瞥见他似乎笑了一下,是那种淡淡的讥嘲的笑,玉茜这一刻真是恨极了,接下来是潘生的一支朝元歌,玉茜简直唱不出“衾儿枕儿谁共温?”一句,她哪里是信口相嘲,分明是作茧自缚,明明是戏中人,又如何做得了旁观者?好容易演完这一折,趁钟太太与别人说话,便躲出了郁金堂。
从赏荷亭拾级而上,上到高处便是四方亭,玉茜听得背后有脚步响,一回头,果然是柳云生跟了上来,向她微笑道:“都说从四方亭向下看,景色最好。”玉茜这时也只有向上走,两人来到四方亭,遥看天际一脉淡淡的青色。玉茜满心焦燥,却不愿先开口,隔了一会儿,听柳云生问道:“你的昆腔是俞耿云学的吗?”玉茜说是,柳云生道:“他等闲不肯教人的。”见玉茜皱眉,又笑,“当然,金家小姐又不同。”
玉茜一咬牙,“你也算遂了愿了,还想怎样?”柳云生定定望着她道:“我想怎样不重要,你有没有问自己一句,你想怎么样?”玉茜不语,我想怎么样,一是委曲求全原谅思源,一个破釜沉舟彻底绝裂,前者不是自己的性格,后者必遭父母反对,难道要继续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秀贞尚有一双女儿,自己可有什么呢,好时光不过几年,总不成一直守活寡下去,想起那一晚的颠倒狂乱,只觉脸颊滚烫,一簇簇直烧到脖颈后面去。
柳云生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忽然间双颊嫣红如醉,不觉情动,伸手揽住她吻了过去,玉茜这时已不觉得惊,只是有些悲伤,柳云生抱得她很紧,好像两个人可以嵌作一个,她也惶惑,这样冰凉冷静的身体竟能给她温暖,四周空空冥冥,隐约却有丝竹声坠在细细的风里,他拥着她问:“你能不能听清现在唱的是哪一句?”她说:“这么远,怎么听得清?”他说我告诉你,是天长地久君须记,此日里恩情不暂离。
玉茜抬头看他,忽然怔怔落下泪来,然后推开他。柳云生问她怎么了,她轻笑道:“哪里还有天长地久,真是笑话。”眼泪随风而干,柳云生看着她的侧脸,良久才道:“这里有些冷,还是下去吧。”玉茜摇头道:“你先下去吧。”柳云生走了两个台级,听玉茜在身后道:“你以后不要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这话本是很蛮横,她却说的那样凄凉,他脚下一窒,很快就走下去了。
从这天开始柳云生便不再到霓裳社,玉茜渐渐也忘了那件事,或许不想,便可以当作没发生,只专心和钟太太对戏,到了彩排那日,一早思源便笑嘻嘻地说要陪她去给她捧场,玉茜只是不理,吃过饭便自己先走了。思源也怕一个人去会碰她的钉子,便打算拉思澜一道,从上房出来,便折向三太太处,在门口遇见阿拂,问她思澜出门没有。
阿拂笑道:“没出门,不过也不在里面,我正要过那边去呢。”一边说一边走,思源只好跟在她后面,很快到了一处轩馆,便笑问:“你们四少爷看好的地方不是在云琅轩后面么,到这来做什么?”却听阿拂高声喊道:“四少爷,三少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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