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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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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四十年,四十箱,你这到底是为了个啥啊——我的罗大爷!”

“先前你问我,哪天起,不罗圈了?”

“唔。”

“告诉你,魁先娃,小卢先生,就从今天起!你看,今天一走上久长街,我腰杆怎么就一下子直得来伸伸展展,满街的人数我嫁女的箱子,数到他们从前在街上看人嫁女没数到过的数目,再转身来看我时,不是我一张脸笑得稀烂,不是我一个腰杆弯成罗圈,倒是他们一个个变成了罗圈,一张张脸笑得稀烂!”

说罢,罗大爷拱手,转身追上抬礼箱的队伍,那边的人群,又掀起新的一浪数箱子的声音。

“好一道有应用价值的数学题!”卢魁先说。

“自己的应用数题还无解呢!”乐大年嘀咕着。

“有新解了!”卢魁先顾自说着。

第二天,县立中学课堂上,监学卢魁先真的停了原课,给学生们上了一堂“应用数学新解”课。他一上讲台就问:“昨天,哪些同学去久长街观过婚礼?”

同学几乎全部举手。

卢魁先:“好。你们走出这个课堂,又一脚跨进另一个更大的课堂。”

“那是久长街。”

“昨天久长街就是更大的课堂,能教你们学到更多的东西。”

同学面面相觑:“我们啥也没学到,就数了陪嫁的箱子!”

卢魁先:“数了多少口?”

同学齐声:“四十!”

卢魁先转身在黑板写下两个大字:“四十。”

卢魁先:“好,今天我们就从昨天大家数出的这个数字,做一道应用数题。”

同学:“太简单了!”

卢魁先:“题面简单,要求新解,可不简单。”

同学:“啊?”

卢魁先更加一把火:“当今中国,还没一个人,求出这新解!今天,就看在座各位了!”

学生们惶恐又兴奋:“哇!”

卢魁先:“先生先公布自己的答案:中国人不是自私自利的。”

李果果:“先生昨天上课还说——中国人自私自利!”

“昨天,先生和你们一起去数礼箱,数到四十,改变了自己昨天以前的看法,得出了今天这个新解。”

“先生怎么得出的?”

“先生怎么得出的,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学生——怎么得出自己的答案。”卢魁先扳下一根手指:“已知:礼箱有……”

“四十口。”

卢魁先扳下第二根手指:“已知:这礼箱装的是……”

“铺的盖的穿的戴的。”

“已知有四十套铺盖穿戴的。求解:给谁的?”

“新姑娘哇!”

“新姑娘有几个?”

李果果抢答:“新姑娘还能有几个?新郎官就是要讨小娶二奶奶,也要另外换花轿抬人啊!”

众生起哄:“李果果就想娶二奶奶!”

李果果将目标转向卢魁先,说:“小卢先生,你讨老婆,抬不抬箱子?”

别的学生:“小卢先生肯定要讨老婆。讨合川城里最漂亮的老婆!”

卢魁先闹了个大红脸:“回到我们的应用数题,求解:新姑娘只一个,这么东西,要多少年才穿得完戴得完?”

“一百年一千年也用不完!”

卢魁先步步紧逼:“已知:一个人一百年也穿戴不完这些东西。求解:昨天一天就抬出这四十箱,作何用场?”

众生一愣。卢魁先:“说话啊。这题还不到最难解处呢,就无解啦?”

李果果被他一激,冒一声:“给我们数的!”

众生哄笑他。卢魁先:“李果果恰恰答对了!”

蒙红参:“嫁女就嫁女,为啥主人家抬出四十口箱子叫我们数?”

卢魁先大喜:“问得好!问下去!”

蒙红参无话了,抠着头皮。卢魁先:“先生接着你的话问下去——观婚礼就观婚礼,为啥我们要数箱子?”

同学全都学着蒙红参抠头皮。

卢魁先:“莫急。让我们一起来回想一下昨天的情景——你们,是从一开始,一直数到四十的么?”

“不是,数到三十口箱子,队伍走完了!”

卢魁先一笑:“当时,大家说什么了?”

李果果:“我喊了一声——上一回,王家嫁女,数了三十五抬!”

众生:“我们全都冲着街喊,罗老爷,你怎么输给他王家了?”

卢魁先:“输给王家?罗老爷和王家什么时候比起输赢来了?这输赢,是麻雀牌桌上才有的事。求解:婚礼箱子怎么会变成了麻雀牌?”

众生愣了:“先生出的题,无解!因为已知条件不足。”

“那我就再为大家加一个已知条件。从光绪年起,有个合川人,在省城做杂役,他一文一文小钱的便捡,捡了四十年——他挣到了这个数!”卢魁先伸出四根手指。

众生:“四万?”

卢魁先摇头。

众生:“四十万?”

卢魁先摇头:“四十口箱子。”

“他是——罗老爷?”

“正是。同学们说,他这样做,值么?”

“不值!”

“昨晚婚宴,他喝多了,太高兴了,回家后倒上床,再也没醒来。请郎中把了脉,说是,他这辈子,搞不好的话,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果果:“昏睡百年。”

卢魁先:“昏睡过去之前,他拽着刚出嫁的女儿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爸爸这辈子,值!”

多年后,李果果记不得这堂课讲了些啥,却还记得小卢先生讲到此时,动了真情,泪光闪闪。他果果当时问过:“啊?他还说——值?”

“他说,四十年,一万四千四百天,我见人就弯腰驼背——背都蜷成了罗圈。蜷得来合川人都叫我罗圈圈。可是活到昨天,合川成千上万的人,见了他都叫他罗老爷!所以他才说——值!”见学生一个个听得傻了,卢魁先道,“先生前面提的问题,同学们可以求解了么?——已知:衣裳帽子,是给人穿啊戴的。求解:怎么会变成了抬上街给我们数的东西?”

众生:“因为罗老爷觉得——昨天值!”

李果果:“因为罗老爷昨天在合川百姓眼里站得直!”

卢魁先步步紧逼:“昨天我在铜钱眼里看到了罗老爷的——值。昨天,你们在合川百姓眼里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罗圈圈不是罗圈了,满街人反倒都成了罗圈……我看到满街的人一个个想学罗老爷!”

卢魁先见学生一步步进入他所期待的状态,按捺住内心欣喜,憨憨地:“学们没看错吧?先生当初从钱眼里看到的罗老爷,是活在钱眼里?”

李果果:“先生看走眼了!罗老爷昨天这么舍得花钱,他哪是活在钱眼里?”

“罗老爷不是活在钱眼里,还能活在哪里?”

“活在合川百姓的眼睛里!”

卢魁先:“不是活在自家手头的小钱眼里,却是活在合川百姓的眼睛里,那罗老爷他,不算自私自利吧?把自家四十年挣的四十口箱子,全抬上久长街,叫合川百姓有得看,有得数,有得羡慕有得夸奖有得崇拜有得效仿,叫一城人皆大欢喜,这样的人,还能算自私自利么?”

“不是。”

“合川城,这样的人,就罗老爷一个?”

“才不是呢!前头就有一个王老爷。后头还会有赵老爷、钱老爷,”课堂上气氛活跃,学生们争着喊,“赵老爷四百口,钱老爷四千口,孙老爷……”

李果果得意地站起,学罗老爷昨天走在街头状:“李老爷我四万口!再比,我们小卢先生讨不成媳妇了。”

“果果,你怎么又扯上我了?”

“你到学校来,才一口破箱子!”

哄堂大笑。卢魁先虎着脸:“小卢先生讨媳妇的问题,不劳你操心。”

蒙红参:“先生你说,最多能比出个什么数来?”

卢魁先想都不想,再次伸出四个指头。

“四百万?”

卢魁先一脸森然:“四万万。”

“四万万?”

“同学们,昨天这样的婚礼,在合川多么?”

“多!”

“四川呢?中国呢?中国有多少罗圈圈——罗老爷?”

“四万万!”

“罗老爷这样的性格,不正是中国人的国民性么?”卢魁先讲得动情,“国人的行动,绝非为自己,而是为社会。社会要数箱子,我便抬出箱子。为了满足社会的要求,我宁可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宁可牺牲了自己背,弯成罗圈也在所不惜!”

“国人是活给别人看的!”李果果叫道,“国人有病,病得不轻!”

卢魁先盯着课堂中一双双瞪大的眼睛:“要医国人的病,就要认准病根,开出良方。”

偏此时,传来校钟的嗡嗡声,是敲钟人取下敲钟棒碰响了那口黄铜巨钟。

“这节钟要敲了。”卢魁先遗憾地对众生苦笑。多年后,李果果还记得小卢先生这节钟钟声敲响前的那一笑。从前每节钟下课,小卢先生也会这样笑,笑了就过了,因为还有下一节钟。可是,这节钟这一笑,小卢先生却是真的苦笑。长大后,李果果不知多少回在小卢先生的当众演讲后看到他也笑成这样,李果果才明白,小卢先生心头分明开出了药方,却不晓得人们肯不肯服他的药?这才笑成这样。

这苦笑,确实伴随了卢作孚一生,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

读一部中国史,会看到这苦笑,数千年来无数回浮现在变法维新、改良图强者们的脸上。

改革国家,必先改革国人。时至今日,中国改革家们的脸上,依旧时不时地浮现出这苦笑……

县立中学那口黄钟敲响了。

“哎,人家宁可行花轿抬人都圆了房了,你卢思还在做抬了几口箱子的应用题!”望着讲台上还在沉吟苦思的卢思,乐大年苦笑。无意中看到最后一个从眼前这教室中出来的是蒙红参,乐大年灵机一动,举人第三个“锦囊”中不是写了一句话“花轿抬人”么?“妙计啊——我何不依计而行?”乐大年跟上了放学回家的蒙红参,跟到蒙家大门,刚好撞上蒙七哥。

“昨日此时,我见蒙七哥站这儿数箱子。”乐大年索性门也不进,开口便与蒙七哥,打开大门说亮话。

“蒙七哥我岂是数箱子之人?”

“卢魁先他,他就一口箱子。”

“若论卢魁先这个人呢,原来就听人说过他的好。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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