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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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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觉松开了手,踱到我的面前。高大的身形站在窗下,悄然牵起嘴角,挡住外面洒下的星光。
  “你眼前的,不是仁慈的君主……也不是体贴的丈夫。”他冲我摊开双手,那双手藏在黯淡的阴影里,黑沉一片,看不见上面的纹理。“宫内不乏药石,能使经历房事的女子,无法致孕。”
  声音冷淡,不含感情。
  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双手不见血光,却叫多少人背后终其一生、在宫墙后泪光翻落的事实。
  “我用这种方式……换得壮大的时间。”
  忽然有些冷了。
  宫烛的灯光渐渐弱下,灯芯烧尽,到了更换的时候。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大概,也没有什么表情。但凡说起沉重的话题,他好像总是这样,愈见轻松的平静。
  许是自幼教育的一种罢。
  长叹了口气。
  谁叫嫁入萧墙后……自古君王多薄情。我无法一厢情愿的麻痹自己,道这不是真相,因为他从来也不曾掩饰过,并非一个高尚仁善的人。
  上前一步,看见他稍即一震,又将后退的冲动不着痕迹的掩去,垂下双手,静默站在原地。
  我凶狠的瞪着他,“若是你逼我也喝那种销赃灭迹的东西,我现在就咬死你。”
  抱住的人好似有些轻微的颤抖,不过也许是迅速有力的回抱前,我一瞬恍然的错觉。短暂的接触里,他说了比平时更多,更急的话。
  “你总使我自惭。”
  “又使我心生妄想,还能获得美好的人生。”
  “从今往后,是不是都能,得到这种露骨的偏袒……”
  “……”
  而这些絮絮叨叨,深深浅浅的话,却以一个异常短促、煞灭风景的哀嚎结束,“哎——”
  他把头深埋在我耳侧,脱了力般的私下低语,“苏鹊,我们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咬在同一个地方……”
  等夜再次陷入平静,等夏虫的低鸣成入耳唯一的乐音,等灯火熄灭了最后的光,只露出漫天的星辰,静谧的光辉。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有些话,即使是最亲密的情人也不该问起。可是,在这个晚上,这个惑人袒露真实的晚上,我渴望答案。
  我们在窗前挽着手,并排贴身的站立。景元觉刚毅冷俊的侧脸,在如水的星光下悄然转来,透出几分柔和的弧度。
  “你说。”
  其实,他不一定需要回答。即使他翻脸当场,将我轰然逐出去,也是合理不过。我吸了一口气,壮起胆色。“你,想做一位皇帝吗?”
  飞扬的凤目垂下羽睫,轻轻停顿了一刻。温和的目光,旋即又轻柔抚上我的脸庞。
  “如果,你问的是我是否想做一个名垂千古、英明圣德的帝王的话……是的。”他望着我的眼神暖意未变,却渐渐幽深起来,“如果你问的是,我是否感激,得到这个世人仰望的位子……”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虽然并不真的确定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但是,却迫切的希望他给我一个明白无误的答案,使我能够自私的、单方面的,为未来下定决心。可是他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番熟悉却又陌生、昭然却又不可察觉的笑意。
  “吾本无心就天下,奈何天下成就吾。”
  日子渐渐在流水中过去,转眼四月已到末尾。朱雀大道两侧柳枝垂地,在南省和太学院两道不低的朱红桓墙外花絮飞舞,婀娜摇曳,给这座燕川环绕的中原城郭,也抹上了一缕南方葱色。
  眼前宜静醉人的景象后,朝廷各部衙署的进出和气氛,却好似头顶压着厚厚盘旋不散的阴霾,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埋藏着不安和紧张,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等待着风终究托不动沉云、惊雷乍现天际的那一时刻。
  这样的时节,过得真有些累人呢。
  前些天还偶尔说笑、表露情绪的中郎将,近日跟在我身后,沉默、紧绷,像一块刻成人形的石头。
  我想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于是乎外省和内省,都去得少之又少,风波中心的太和殿弘文殿,更无涉足。
  但这样并不代表看不见。
  平日一条熙攘的朱雀大道,十里鲜少人烟。多年准点如钟的城门,天擦黑提前一个时辰关起。晚间偏僻的宫内角门,能遇着被蒙身迅速拖走的侍卫。夜里回来的人,偶尔身上,会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大概是最后、半公开的角力了罢。
  因为在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时刻,在花园里遇上突然而至的传召,就显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来传话的人见听话的人没有反应,跪在凉亭间的地上,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中书侍郎大人,太后娘娘说宫里夏日沉闷,您要是有空,请去长泰殿坐坐,喝杯凉茶。您看……奴才也好回个话。”
  他尖细的嗓音刺得耳朵有些难过。
  我看向旁边,中郎将把手按在腰侧的剑柄上,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转回头,我对着下面的公公轻笑,“苏鹊听闻太后娘娘凤体违和,这些天来,已然安泰了吧?”
  跪着的人好似迟疑了一下,却又伏在地上道,“回禀大人,据奴才所知,太后娘娘不过是染些风寒,患了头痛,将养几日,早已大安。”
  点了点头。
  我并不认识这位公公,想从作惯宫人的人口里听出点什么,也是天真。
  “既然是太后娘娘邀请……”
  身侧射来了剜人的目光。停顿一下,才让语句听来恭谨平顺,“苏鹊荣幸之至,焉敢不从。”
  抱歉了,蒙将军。
  感谢你的关心,只是虽然明知危险,你却不知我心里像忽然翻起了魔障,多年的沉积诱惑着,催赶着,非去一趟不可。
  长泰殿,西花厅。
  夏日明亮的午后,里面却因着重重布幔和卷帘,遮挡了午后的阳光和暑气,显得幽暗未明,又有反时的寒凉。
  来人只送到门口,躬身请我进入,悄悄退出屋外。
  我想我也是揣了过大的胆子,站在空无一人的花厅里,负着手,四下踱步,慢慢巡看。
  精致的珍玩,华美的陈设,高雅的沉香。
  想着进来的时候外面有无数的宫俾和侍卫,但是进入这一进,却空无一人,好像从喧闹一脚忽然跨入了僻静——人为隔绝的宫内桃源。
  等了片刻,没有人前来招呼。
  我又转了转,无聊的触了一下五斗柜上摆放的一颗夜明珠,一块红绒随便的包裹着,却有婴儿头那么大,冰凉、冷硬,白日的光线下,发出极弱的青光。
  旁边搁着一只小臂长的玉如意,翠郁欲滴,芝头却带了浓艳的紫色,烟霞一般,似幻似真,美不胜收。
  微微笑了笑……住在这里的人,定然是过着天宫一样高贵的生活。但是,也同样的寂寞空虚。
  看腻了手边玩物,左右也不见人传召。正要撩开垂挂的帘幕,大胆往里走,突然听到一把清冷的女声。
  “够了。”
  这一句,让我的手僵在了半空。
  金色的帘幕背后,隐隐有个座榻,那里,好像一直坐着个人。
  我把手收了回来,交挽宽袖的袖口。虽然已经是失了礼数,但真人面前,切不可再有放肆之举。“微臣苏鹊,拜见太后娘娘。”
  “起来。”
  仍然清冷不带感情的声音。却与景元觉的那种技巧的压抑,有着本质的不同。“内宫有避,苏大人就在外间,陪哀家说说话吧。”
  “是。”
  我于是退回了花厅中,垂手站立,依着她的吩咐。
  和上一次激烈震惊的见面相比,这一回,无疑是安静的。
  安静到我又再度独自站立了许久,也没有一句闻问的言语。甚至几会让人以为,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外间的人。
  又过了约莫有一盏茶,帘幕后的人似乎从胸肺中叹出了一声。
  “……苏大人是北邑人士,却有着南人的风采。”
  只为如此。
  我不动声色地站着,心头却迅速的转动。也许是我天真,也许是我轻妄,推己及人……想要接近真相的心情,使得心跳急切的迸发,砰砰撞击着胸腔。
  “天下本是一家,血脉自有相通之处。”只能尽量放慢吐字的节奏,将起伏的呼吸用力压抑,用一种尽量听起来懵懂拘谨的声音去问,“请恕微臣愚昧,斗胆请问娘娘……南人的风采,是怎样的风采?”
  那里面的人,经过了长长的沉默。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忍不住笑起来。又低下头去,掩住笑容。
  原来是这一句,妇幼皆知的一句话,也用想这很久,慢不成词的念出么。
  但我还是拱手拜道,“……太后谬誉,愧不敢当!”
  里面没有回应。
  又许久过后,闻了声。
  “罢了。”
  接下来的谈话,有一句,没一句。衣食住行,诗词歌赋,极尽随意,全无章法。相比之下,沉默的时候反而居多。久而久之我也只能确定,她的兴趣并不在朝政之事,甚而,也不在苏鹊的身上。
  她也许真是如当初的邀约所说,只是找个人过来,遥遥隔着帘帐站着,说几句话,消磨时间罢了。
  而冒险来此一次,我最后得到的,大概也只有幕帐之后,那一个模糊的身影而已。
  “太后,”于是在又一次冷场的无声后,决意奋起一搏。“上次太液池边见到太后,太后唤臣‘玉郎’。微臣并无此称,事后想之,亦不得其解。太后所唤,可是……另有其人?”
  室内静寂无声,金黄的幔帐轻轻摇动,名贵的檀香燃起青烟,自帐后两座三足香炉内,徐徐攀升。
  江陵出白少,入海夸玉郎。
  江左百姓熟知的风流名号,京城却少人能对。
  太后兀然自榻上站起来。
  “苏大人。你现下,住在重华宫吧。”
  纤细的身影渐渐移近了帘帐。
  太后的呼吸吐在薄如蝉翼的金丝上,纹理的波动清晰可见。
  “皇上平易待人,但是哀家却不曾记得他让谁入宫追随过。由此看来……苏大人在皇上的心中,并不与别人相同。”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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