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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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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就一门心思认准,只有让她多多自理,她的脑萎缩才会有所抑制。一想到妈有一天会变成六亲不认、专吃垃圾或其它什么的植物人,就被巨大的恐惧迫得难以喘息。又见妈回家后晚上不再“谵妄”闹着上厕所,就打消了给妈放个便盆在床边,让她尽量方便的念头。
这时小阿姨说:“要不我还是陪姥姥睡吧?”
   我却没有同意。“还是让她自己睡吧,我们按时来叫她上厕所。”
   我深知小阿姨和我在医院交替陪伴妈的辛苦,特别晚上,很少睡觉。既然妈的身体已渐渐地恢复正常,就该让她休息一些,以补偿在医院时的劳苦。
   心里倒是想了一想,应该由我来陪妈睡。但又想,从八月份给妈张罗看病以来就没陪伴过先生,妈渐渐康复后我再不照顾一下他,他该不高兴了。
   果不期然,妈头七还没过,先生就对我大发其火。那时,我痛苦得无着无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天晚上先生在看电视,小阿姨在忙别的,我在房间里茫无心绪地遛来遛去,无意之间走到厨房,见到厨柜上的药包,心想,不如替小阿姨给先生熬中药,也许还能分散一下我的伤痛。没想到先生却大发雷霆:“你折腾了几个月了……到现在,连安安静静地看个电视也不行……你少动我的药!我的东西不要你动……”
   我和小阿姨只有对着妈的遗像,抱头痛哭。小阿姨还不停地哭叫着:“姥姥,姥姥。”直哭得我手脚冰凉,嘴唇发麻,几乎没了鼻息。其情其状,可谓惨矣。
   人们错以为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诸如怕给人添麻烦、怕惹人伤心或不高兴、怕看人脸色、怕惹事生非等等。
   而且根据我的经验,不论哪个家庭只要有一个人心里不痛快、处心积虑想要找茬子发泄一下的话,全家人都别想痛快。对于我这个家里家外、上上下下累到连最后一分劲儿都使光了的人来说,实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来说,宁肯息事宁人。除非忍到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会来一次大发作。
如此,我打消了我留下来陪妈的想法。
   回想这一生,可以说没对不起过谁。只有妈,我是对不起她的,欠着她的。别说是没有机会了,就是有机会也是无法还清的。
   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起来招呼她上厕所。按照我的计划,本应在十二点一次,凌晨五点一次。可是我起晚了,心里有些愧愧的。
   扶妈坐起后,发现她已尿在“尿不湿”上,但我还是扶她上了一次厕所。
   把她放在马桶上,就赶快回客厅换“尿不湿”上的毛巾。刚换好毛巾就听见妈叫我:“行了,来吧。”
   我赶到厕所,把妈挽回客厅扶她坐到床上。她指着我的身后说:“那儿怎么一片火
呢?”听上去那是很大一片火,可是她的口气里却没有惊慌,好像她那时已站在天上,遥望着距她很远的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情。
   我回头一看,原来她指的是对面小桌上的台灯映出的那片光晕。
   我心里又是一阵不安和沮丧,妈怎么又糊涂起来?我希望这不过是她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的缘故。
   可是我不能纠正妈。如果她知道自己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了的话,不是对她的又一次打击吗?
   感谢先生的周到,那日不知怎么想起在妈客厅的小桌上安个台灯,说是不必关上,就让它一直亮着,万一妈晚上有事方便一些。
再过几个小时,可不就有了大事。
   然后我就扶她躺下,她说:“我不睡了,一会儿不是还要出门儿吗?”
   我以为她说的是八点钟我们得按预约时间,到北京医院给她做放射治疗的事。后来明白,这就是谶言。
   我说:“时间还早呢,您动作慢咱们就六点起床。那也来得及,您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我又有意识地点了点妈动作慢的问题,直到那时,我仍然不放过激发她的任何机会。
   三个小时之后妈真的上路了。我那时要是知道神的旨意,就不会让妈再睡,也不会离开她,而是想方设法去救她。
她很听话地躺下了。
   这时我蹲在妈的床边说:“妈,请您原谅我。”这是我在白天和昨天决不肯说出的话。倒不是我不肯认错,而是我昨天的错太大了,以及没有了认错的勇气。
   没想到这就是妈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没想到我和妈一世的缘份也就了结在这一句话上,这句活真是我和妈这一世缘份的注脚。上帝的秤是非常准确的,我欠妈的,他会一点也不剩地给妈带上。
   感谢上帝,他让我对妈最后说了这句话,也让妈带着这句话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妈上路的那个时辰,会不会因此感到一些安慰?我希望着。
   我曾后悔,没有勇气把需要妈原谅的话说得更为具体。
   现在我不后悔了,我要她原谅的地方太多了,不如像无以倾尽的无字碑那样铺在她的脚下。
   首先就得为我的出世请求她的原谅,那还只是肉体上的磨难,她当时一定没有料到日后我在精神上、心灵上给她的磨难更深。
   我不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出生、成活、成长,是否都是母亲的灾难。
   又有哪个母亲不是穷其一生为她的孩子榨干最后一滴血?而我的母亲尤甚。

  ※  ※ ※

   妈的眼珠在往我蹲着的方向扫了一下,显然她听见了这句话。可是她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也没有和我的眼睛对视一下,更没有和我说句话。
   这是妈在世上看我的最后一眼了,而且还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相信这是因为妈不肯看我,其实她早就原谅了我,不论我做了多么让她伤心的事,她也会原谅了我。但原谅了我不等于她不再伤心。我不请求她原谅还好,一提,也许反倒勾起那一桩桩一件件让她伤心的往事了。
   关客厅门之前,我回头看了看妈。妈的两臂紧贴着双腿,脸朝上直挺挺地躺着,嘴唇紧闭成一条深色的窄线,颧骨从未有过地突现,两腮就显得塌落,很像我在一些遗体告别式上看到的遗容。心里不觉掠过一丝蹊跷而又不祥的感觉,可是我马上就排除了这种无稽的想法,我那时仍然不相信神的暗示,一门心思认定妈手术效果良好。从此以后,她什么病都没有了,一定活到九十岁。
   由于两点多钟带妈上过厕所,就想,到天亮还有三四个小时,不会再有什么事,便放心地去睡。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
   幸好小阿姨按照我的要求,凌晨五点钟再叫妈上一次厕所,可是她也晚了二十多分钟。   五点二十分左右,小阿姨突然气急败坏地在我的卧室门外叫道:“阿姨,你快看姥姥怎么了。”
   我猛地跳下床跑到客厅一看,妈不像过去那样,一醒来就穿好鞋坐在床上,等着我或小阿姨去搀扶她,而是趴着床沿,赤脚跪在地上。左膝稍稍往前,右膝稍稍往后。
   后来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在那一瞬间,我怎么就再也没有了妈!我不知道为什么世间有很多非常、非常简单的事,任你穷尽一生去想,可你就是想不明白。
   奇怪的是我这时还能注意到,在我闯进客厅的时候,猫咪没有睡,而是蹲在沙发上惊恐地、呆呆地看着妈。只是在我冲进客厅的时候,它才从沙发上跳下,奔了出去。
   妈离开这个世界那一刻的最后见证不是我,而是它。好在当时还有它在妈身旁,它终究也是妈之所爱。
   它一定想要帮助过妈,可是它却无能为力。你为什么不来叫我呢!猫咪!
这时先生也赶来了,和我们一起把妈抱到床上。
   我把手指伸进妈的嘴里,她的牙关还没咬紧,可是舌头已像危重病人那佯,往舌根缩去,不再贴着上牙膛。
   后来分析,妈那时不过刚刚断气。要是小阿姨按我规定的时间去叫妈,妈还会不会有救?
   我又拿起妈枕边的手电筒去照妈的瞳孔,似乎还有光点在妈的瞳孔上闪回。其实,那不是瞳孔对光的收缩反应,而是玻璃球体对光的折射。我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对已做哭丧之举的小阿姨说:“没事,没事,是昏过去了,有救。”
   我先是扑上去嘴对嘴地给妈做人工呼吸,可是使不上劲。然后又用手挤压她的胸膛,妈那时还能跟着我的动作往外喷气。后来小阿姨对我说,那不过是我用力挤压的结果。
   同时我吩咐小阿姨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平时很伶俐的小阿姨却不知为什么打不通急救中心的电话。
   我又让先生去打,他打来打去也打不通。我只好放下妈,让小阿姨给妈做人工呼吸,我去给急救中心打电话。因为先生的心脏动过手术,这样费力气的事不敢惊动他。
   急救中心的电话接通以后,先放的是一段英语然后又是一段汉语录音带。我无奈地等着,恨不得把手伸到急救中心,一把揪断这段录音带。
   我抱着须臾不可离开的电话筒,急得火冒三丈而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小阿姨给妈做人工呼吸。那哪儿是做人工呼吸?简直像做柔软体操那样千万不能用力,又根本没有把妈的两条胳膊挤压在妈的胸口上。可是我没有分身之术,不能去替换她,我得等着和急救中心通话。
   急救中心好不容易答话了,我声嘶力竭地叫道,“人都停止呼吸了,你们快来呀。”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你们是想抢救,还是想干什么?”
我说:“当然是抢救了。”
   他们问了地址,并让我到附近的汽车站去等着引导他们的救护车。我如何可以离开?就叫小阿姨去胡同口等着,我怕急救中心的车来的太慢,又让先生到附近航天部研究所的诊所去找大夫。
然后我又翻过身来扑向妈去做人工呼吸。
   那时,我像还没学会泳游、却沉落在水底,被水呛得无法呼吸那样的害怕。
   附近诊所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她一看就说妈是心肌梗死,没有救了。
   这时急救中心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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