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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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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才能够活下来。你才能带着林茵和地道里那些可怜的人想办法逃出镇子。孩子,你以为我忍心杀自己的的丈夫吗?你告诉我一个不需要杀他的理由!如果没有,那就让我背上杀夫的罪名,让全世界来唾骂……只要……只要你们好好的活着……”

她终于失声痛哭,那种肝肠寸断和痛苦让我的灵魂也渐渐麻木。

那一晚是我生命中最血腥的夜晚,疯狂、嗜血、残暴的恶梦整整纠缠了我一生,让我成为阳光底下一个透明的罪人。是的,我在犯罪。我清清楚楚的知道,而且向自己的灵魂坦白,因为卢婶承担了道德审判中的第一被告——杀夫。

那一晚,镇上渐趋平静的时候,我提着铁锤潜入了林幼泉的卧室。锤头上包着厚厚的布,那是怕流血过多。

那一晚,天地间一动不动,它们都知道我要杀人了。树木在注视着我,墙壁沉默无声,门吱吱呀呀地窃窃私语。我熟悉了屋里的黑暗,它似乎在鼓励我,因为我内心的黑暗和它融为一体了。它是一个帮凶。

我悄悄走到他的床前。那天晚上,院子里有月光,它们溢进来,见证杀人的罪行。我看见林幼泉躺在外面,卢婶躺在里面,似乎都睡着了。我慢慢地挥起了铁锤,压抑着想要狂吼的感觉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

锤下发出一声钝响,林幼泉的身子一弹,在他的惨叫声将要发出的同时,卢婶一跃而起,用被子压住了他的头脸,我听见呜呜呜的压抑的惨叫。

“砸!”卢婶恶狠狠地说。再高尚的女人,在谋杀自己丈夫的时候,她也会变得像狼一样凶狠恶毒,因为杀夫的罪恶感已经摧毁了她的尊严。

我压抑着想呕吐想溃败的恐惧,手里的铁锤一次次砸了下去,直到林幼泉的身子一动不动,我才无力地软倒在地上。卢婶慢慢地揭开被子,看见他的脸上血肉模糊,只是眼睛却瞪得很大很大,他死了。

卢婶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死者的脸上,她捂着嘴,双肩剧烈的抽动,哭声从指缝里散出。

“幼泉!幼泉——你恨我吗!你一定死不瞑目,不明白四十年代那个扎着两根小辩子,爱你爱得发狂的清纯的姑娘怎么会杀人,而且是杀了你自己。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已经成为咱们誓言的障碍!我们发誓要让咱们的下一代永远幸福,你说只有为了咱们自己的孩子,才能让咱们把全副的精力投入到革命中,才能纵九死而不悔。没想到今天你却以这样的方式为了咱们的孩子而死去。幼泉,你后悔吗?我不后悔!”

卢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轻轻地抚摸着林幼泉破碎的面颊:“幼泉,你是幸运的,为了女儿的幸福,你仅仅一死了之,对神农镇造成的罪孽也烟消云散。而我杀了你,却要受到永生永世的惩罚,一刻不得安宁,你还不满足吗?”

我跪在地上呆呆地听着她的述说,看着她的手指移动。那一次,我似乎感到卢婶手指下的皮肤在颤动,是林幼泉的皮肤在颤动,然后我听到了一句让我一辈子心惊肉跳,一辈子琢磨不透的话:“阿云,谢……谢你——”

是林幼泉在说话!我们全惊呆了,甚至忘了呼吸,直到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才惊叫出声。我惊恐地抓起铁锤,卢婶摆摆手,她看见他的眼睛闭了起来,翻开眼皮一看,瞳孔已经扩散。

没有人能够明白,如此重的伤势,究竟是什么力量支撑他听完这番话又说出这句话。

就在这时候,我安然看见卢婶的表情凝固了,然后门口传来了人体摔倒的声音,是林茵!她听到了我们杀人的场景。我跑过去抱起她,她悠悠地在我怀中醒来,失明的眼睛望着我。

“你……你们……杀死了我爸爸!”她说,“长华,真的是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紧紧搂着她,眼泪蓬勃而出,沾湿了她的脸。我仅仅知道重复这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妈妈……真的是你……你杀死了我爸爸!”她茫然地把头扭向了卢婶,同时挣脱我的双臂,摇摇晃晃地向母亲走去。

她一定闻到了血腥气,准确地把手摸上了父亲的头颅,双手沾满了鲜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凭什么为了我的幸福就杀死我最爱的人?你们以为这样我就会幸福吗?爸爸……爸爸……爸爸……”她的声音微弱下来,身体慢慢软倒。

“长华,我恨你。”

这是我听见的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呆呆地伸着手,不敢去触摸她,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卢婶无力地摆摆手:“你去把他驮出去罢。阿茵……她只是昏迷了。”

我默默地站起来,卢婶为林幼泉穿上衣服鞋袜,他流血并不多,现场很容易消灭。我背上尸体,拿起锤子出门而去。林茵像睡着了一样,眼泪淌了满脸。

深夜的街道照在冷月之下,清冷而寂寞。我背着尸体往公社路口走,路过街边池塘的时候,我把杀人的铁锤扔进了水中,“扑通”一声响,仿佛一个恶梦被淹没,只是背上的尸体提醒我,我依然在背负着罪孽。

我把林幼泉放下,正想把他推进池里,身后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继而是一声吆喝:“谁?站住!”

我回过头,两个持枪的民兵在我身后站着,其中一个是林茵的舅舅卢宗佑。

“白长华!”卢宗佑吓得惊呆了。我猛地一拳打在他下巴上,顺手夺过他手里的枪,然后踹开旁边一家院门蹿了进去,接连翻了几道院墙,到了另一条街上,撒腿便往北面跑。卢宗佑他们似乎被踹门的巨响吓傻了,竟然忘了追上来。

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小巷,睡梦中的人纷纷惊起,在寂静中感受着小巷的震动,而我在惊乱的狂奔中感受着这个小镇的寂静。巡逻的民兵出动了,我们听到四面八方的呼喝和脚步声向我包围过来。冷月如钩,挂在天空的一角,我在微茫的月光下奔向自由的大山。

我专门寻找地势险峻的方向跑,手脚并用,像头野兽一样在山石林木间攀援。黎明的时候,我翻过了三道山梁,钻进了深山老林,暂时算是安全了。

回头望去东方的群峰似火烧般灿烂,远处山顶的树木根根可数,而前方的山谷间,依然是深深的黑暗。

山间的太阳亮得逼人,可是没有一点热度。我在这冰冷的太阳下扶杖而行,山间无路,乱石狰狞,藤蔓丛生,脚下崎岖难行。到了下午,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一粒米,没喝一口水了,几十里的山路彻底摧毁了我的身体,再也没有丝毫力气,顺着一道山坡滚下了山谷。山谷下是一条溪水,脑袋触及了冰凉的溪水,我才清醒过来。

小溪顺着山势流下来,在山谷里聚成一条积满砂石的小河,水草茂密,鱼类繁多。我折下荆条,捆成一排,横在水里往岸边推,一推便有尺长的鲤鱼和草鱼在岸上弹跳。

没有火,我就吃生鱼,有些腥。吃完鱼,我一直坐到黄昏,山谷里幽暗冰冷,鸟兽的啼鸣叫声四处响起。

在一个山洞里缩了一夜后,我开始继续逃往。几天后,山上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好几次我都险些冻僵,所幸几天之后我用枪击毙了一头金钱豹,把豹皮剥下来制成棉衣暂且抵御了寒冷,还用豹子肉和山里的农民换了几盒火柴和一块儿盐巴。后来我在一条幽深的山谷里找到一座宽敞的山洞,可以避开严寒,山谷间又有傻乎乎的狍子、野鸡和野山羊,易于猎食,我就在这里安下了家。洞里生起暖暖的火堆,地上铺层厚厚的山羊皮和狍子皮,生活倒也安全。

可是我的内心却充满了对险恶人世的怀念,我怕那个水晶般纯净的少女被那个疯狂的世界所吞噬。阳光明媚的时候,我常常坐在积雪的山岩上眺望南方的天空,曾经对林茵许诺的誓言让我一次次的泪流满面。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逐渐习惯了山林里的生活。这里更像是我的家。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上,即使生活在人类间,周围不也是空空荡荡的吗?我茫然无目的走,继续走进茫茫的太行山。

不知道这是深山里的第几个日子,记得那天我用尽了最后一根火柴,提着刚捕到的一条两三斤重的肥鱼,疲惫地登上了一个两峰相夹的山腰。就是那时候,我生命最离奇的一个遭遇出现在眼前。

我看见了炊烟,那天没有风,群山寂静,青色的烟雾如同一缕丝带在大山的肌肤上舞动。山路边有人工的柿子林,有一层一层的梯田,林梢的顶端隐隐约约是屋舍的痕迹,似乎是一个山村。我打算用这条鱼去换一盒火柴,如果理想的话,说不定还能用一张狍子皮去换几块盐巴。那块盐早就用完了,很久没有吃过盐了。

我走过柿子林,这才发现前面仅有一个院落,是一座大四合院,外面是卵石砌成的围墙,院子里正叮叮当当地响,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拍了拍门,听见有脚步声,门开了一个缝,然后我们同时吃了一惊。他吃惊很正常,因为我现在完全是个野人,外面又着裹着野山羊皮,几乎就是一头站立的黑熊,但我吃惊更甚,因为他是一个妖怪,金黄的头发,蓝色的眼睛,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苍白的白肤……我明白了,他是一个外国人!

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将近五分钟,然后他笑了:“原来你是个人,欢迎你,兄弟。”

他的汉语说得居然比我还流利。我已经有三十多天没有说话了,我张张嘴,说:“我……我竟然死了吗?”

他肩膀乱晃,咯咯地笑,然而叹了口气,脸上现出深深的怜悯:“兄弟,你没死。你受苦了,进来休息一下吧!这里是天主教神乐修道院,我是诺德院长。”

进入修道院的两天里,我就像在做梦一样。这里有好几个洋人,诺德今年四十多岁,德国人,还有两个法兰西人,高高瘦瘦的蒙特莱修士和胖一点儿的亨特尔修士。此外还有四个中国人,年纪不等,也是院里的修士。

一个星期以后,我才清楚他们的来历。这里果然是个修道院,属于苦修派,苦修派起源于宗教史上著名的西多会。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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