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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星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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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伦方向击的火车了。说也许得在站台上等一整夜,但这有什么关系呢?对于我们来说,时问已经停止存在了。我们一直在旅行,那么长时间依赖我们一直都在外面,生活在一个不再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
我看见过他,他和我在同一个站台上,在那面如同一轮暗淡的月亮的大钟下面。火车开动前,他就在巴黎火车站的站台上,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仿佛觉得已经过去了好几个礼拜了。火车驶进站台的时候,他奋力地穿越人群向来,就在蒸汽鸣响,刹车制动的那瞬。他很高,很瘦,头发和胡子都是金黄色的,看上去像个牧羊人。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现在知道他是叫做这个名字,牧羊人雅克。是我给了他这个别号的,牧羊人。
他奋力地穿越人群而来,目光中在找寻着什么.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一个亲戚,一个朋友。当他走到我这一排的时候,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很久很久,看得我都不得不转过了自己的目光,为了不让他发现我脸红了,我弯腰侧向箱子,装作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我忘记了他,不是完全忘记,但是火车,车厢连接处的声音。那颠簸,还有在厕所的门旁席地而睡像个生病孩子的妈妈,这一切都叫我无法想起任何人,不管他是谁。上……我讨厌旅行!怎么会有人真的很乐意乘船或坐火车呢?我情愿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看日子流过,看云,看鸟,然后做梦。在那一边的车站,就是在巴黎这样的地方,我提到的这个牧羊人站着,仿佛在等谁,亲戚,或是朋友。虽然彼此相隔,我依然能够感受到他眼窝里的目光。
因为我们也许得在站台上呆一夜,整理一下也好。我把两个箱子平放下来,妈妈于是席地而坐,肩正好靠着箱子。我想待会儿我也会像她这样坐下来。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今天我仿佛觉得从生下来开始我就投有停止过旅行,在火车里,在汽车里,走在山路上,然后从一个住所到另一个住所,尼斯,圣·马丁,费西奥那接着又是尼斯,奥尔良,巴黎一直到战争结束。就是在那儿我明白我永远都小会停止旅行的,永远都不可以暂事休息。我情愿不再去想圣·马丁,想贝特蒙。妈妈有一天说这些名字都是些让人诅咒的名字,我们不应该再去提它们,甚至不再去想它们,
刚才,牧羊人和我说了话,就在我从火车站厕所回来的时候。我从挂钟下走过,而他就在那里,坐在他的箱子上,周围人则都躺了下来。在他身边,有一群穿着黑衣的犹太人,正在聊天抽烟。他对我说:“你好,小姐”,声音有点沉。他说;“在站台等待,时间很漫长”,他还说:“您不觉得冷吗?”我想他说话带有点巴黎口音。我看见他在靠近嘴唇的地方有道疤痕,于是想起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都跟他说了些什么,也许我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低着头,因为我是那么累,那么绝望地疲惫着。我想我低声抱怨了什么让我感到不舒服的东西,想要尽快离开,将上半身靠在箱子上,腿弯在一边,尽量靠着妈妈。我想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死的。
夜很长,尤其是人冷的天等火车。我一刻也没有睡着,虽然我是那么累,虽然周围是那么空旷。我不停地看着周围,好像是为了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告诉自己一切都还是真的。我望着这一切,巨大的火车站,雨水顺着玻璃窗流淌下来,远处,站台的尽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还有路灯周围的光晕,然后我想:我在这里,就在这里。我在马赛,这是我平生最后一次看到这一切。我不应该忘记它,永远,哪怕我会活到和达娄大人样老,就是和我们同住在格拉维利埃街26号那套房子里的老夫人。我不应该忘记过里的点点滴滴,于是我稍稍直起身,仍然靠在那两个旧箱子上,望着那些靠着墙横躺在车站上的人,还有的人半梦半醒地坐在长凳上,身上裹着毯子,就是那类所谓的战利品,还有破衣服。我的双眼燃烧着,脑袋觉得有点晕,我听见人们的呼吸声,沉重的,熟睡的呼吸声,我感到泪水流过我的面颊,沿着我的鼻子,落在箱子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冲出我的眼眶的。妈妈在睡梦中动了一下,她呻吟着,我于是轻抚着她的头发,就像人们常常轻抚孩子的头发一样,这样才不会醒过来。那边,吊钟的表面已经模糊不清了,它那月形的表面指示着钟点,那时间走得那么慢那么慢:一点,两点,两点半。我想要看见牧羊人,在站台的尽头,那座吊钟下面,但是他不在了。他也成了那战利品,那破衣服。于是,我将面颊靠在箱子上,我在想所发生的一切,和有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慢慢的,在一条碰巧走上的道路上,就像是在写一封信。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走的那天,他在我脑中留下的最后一幅形象,那么高大,那么强壮,他那温温的脸,那乌黑的卷发,他的目光,就像他在请求原谅,就像他做了什么蠢事。有一会儿,他就在那里,他拥抱我,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抱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我笑着把他稍稍往外推一点儿。然后他就走了,趁我睡着的时候,只给我留下了这副严肃的面容,还有这请求原谅的眼神。
我想他。有时我假装让自己相信在这旅途的尽头就是要找到他。很久很久以来我一直在练习假装,直到自己真得相信了。这很难解释。就像是磁流从磁铁传到铁的笔尖上一样。那笔尖晃动了颤抖了一阵,然后一下子,甚至还段有时间看到什么的时候,笔尖就粘到磁铁上了。我想起在我十岁那年。战争刚开始,我们一家从尼斯逃往圣·马丁,那年夏天我父亲领我到山谷下面去看收割,也许就是三年后我和小加斯帕里尼再去的那个地方。我们一路都是坐着马车,父亲还帮农民收割,帮他们扎麦秆。而我紧跟着他,在他身后,闻着他的汗味。他把衬衫脱了,我看见他脊柱两边的肌肉,鼓鼓的,像绳索一样,他的皮肤很白。突然,虽然阳光照耀,虽然人声鼎沸,虽然麦香阵阵,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将结束,这个念头曾经是那么强烈,我知道父亲会离开的,永远,就像是今天的我们。我想起来,这个念头就这么悄悄地来了,没有一丝儿声响,就溶在我的身上,用它的爪子牢牢地抓住我的心,我于是不能再假装下去。我被恐惧慑住了,于是我在麦地里跑起来,在蓝天下,能够多快就跑多快。我没法叫,也没法哭,我只能拼命地跑啊跑啊,觉得这压迫都要把我的心给弄碎了,要让我窒息而亡。我父亲开始跟在我后面追,他在路上追上了我,他把我举起来,让我离开了地面,而我挣扎着,他把我紧紧抱在胸前,试着平息我的无泪的抽泣和哽咽,他轻抚着我的头发和脊背。他后来没有问我任何问题.也没有指责我。对那些在问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他只是说没有,什么也没有,他感到害怕。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他是明白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片寒冷的阴影,虽然中午的阳光艳极了,虽然麦田一片金黄。
我还想起有一天,我和妈妈一道去贝特蒙附近散步,我们沿着那座破旅馆上方的淡黄色的水流走去。那时爸爸已经走了,他去和游击队的人碰头,这是一件秘密的事情。他们先交换了纸条,然后我父亲匆匆忙忙地读了,再烧掉,妈妈也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她把我抱在手里,然后我们沿着小河在那条荒凉的小路上快步走着,一直走到那座破旅馆。我们先下了那几级窄窄的石级,然后沿着狭窄的小径开始爬山,妈妈走得很快,一口气都不喘,我很难跟上她,但是我不敢跟她说,因为这是第一次我和她单独出门。她脸上有种追不及待的表情,这是我现在再也看不到的表情,她的双眼燃烧着,闪闪发光。我们现在走得已经很高了,在一片覆满了牧草的山坡上,而我们的周围仿佛只有蓝天。我从来还没有到过那么高的地方,那么远,我觉得心跳得快极了,因为疲惫,也因为焦虑。接着我们来到了山坡的高处,而那儿,在山峰脚下是一大片草地,零零星星地散着几座黑石砌的牧羊人用来避风的小房子。妈妈一直走到第一排小房子那里,当我们到的时候,爸爸就出现了。他站在高高的草丛中,像个猎手。他的衣服都脏了破了,肩头斜挎着一支枪。我好不容易才认出他来,因为他有点胡子拉茬的,而且脸也被太阳晒成了棕褐色的。像往常一样,他把我举了起来,紧紧地抱我在他的胸前。接着他和妈妈一起躺在草丛中,靠近石头房子的地方,他们在说话。我听见他们说着,笑着,但是我呆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我玩着卵石,我记得很清楚,我像玩扔小骨那样把石头扔上扔下的。
我还能够听见他们的说话声和笑声,那天下午,在那一大片覆满了牧草的山坡上,周围是蓝天。云慢慢碾过,在蓝天上幻化着令人晕眩的旋涡,而我听见在我身边的草丛里,爸爸和妈妈大声地说着话,大声地笑着。而就在那里,就在那个时刻,我知道我父亲是要死的。那个念头起来了,我怎么赶也赶不走,它总是不断地回到我的脑中,我听到他的声音,他的笑声,我知道只需我回到他身边去看看他,看看他的脸,看看他那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头发和胡子,看看他的村衫,看看躺在他怀里的妈妈的影子。突然,我扑在了地上,咬着手,不让自己哭叫出声来,虽然这样,我还是感到泪水流了出来,那种空茫的感觉又在我的腹中掘了个漏,那洞向外张开口,一阵空茫,一阵寒冷,我不自禁地想他是要死的,他一定要死的。
这才是我在这趟旅行中所该忘记的,就像西蒙·鲁本舅舅说的,“得忘记,为了忘记得离开!”
在这里,在阿隆海湾,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事,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夜里,北风呼呼地刮着,我紧紧地靠着妈妈,把西蒙·鲁本舅舅给的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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