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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人-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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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闭双唇,气呼呼地砰的一声关上门,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关心和友好,而是在走廊里抱怨着:

“如果是这样,那么需要热水,你就自己在蓝色煤油炉上烧吧!”

安纽塔大概在撤运站的工作非常忙。在今天这样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里,房间全然是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所有的东西上都积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窗台上和橱柜上的花很久没有浇上都枯黄凋谢了。桌上放着一把茶壶,满桌都是发霉的面包皮。钢琴上也蒙着一层软软的灰色尘上。一只大苍蝇在昏黄暗淡的玻璃窗上乱撞着,沮丧地嗡嗡叫着,好像在这沉闷不通风的空气中喘不过气来似的。

密列西耶夫敞开窗户。窗外是一块斜坡形的梯田。一阵清新的空气吹了进来,把沉积的灰尘吹了起来,就像扬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突然阿列克谢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愉快的念头:打扫一下这个被弃置不管的房间,如果安纽塔晚上能脱身回家的话,让她大吃一惊,也让她高兴高兴。他从老太太那儿借来水桶、抹布、扫帚,开始专心地作起这项历来被男人瞧不起的工作。他又是擦,又是扫,又是除灰,又是清洗,干了一个半小时左右。他为自己做了这项并不困难的工作而感到高兴。

傍晚时分,他往桥头走去。还在他到这儿来的路上,他看见有几个小姑娘在卖鲜艳的、沉甸甸的秋紫宛。他买了几枝,插到花瓶里,放到桌子上和钢琴上,然后坐在舒服的绿色安乐椅中,浑身感到有一种令人愉快的倦意。这时老太太正用他带来的干粮在厨房烹制晚餐,他贪婪地闻着从厨房飘来的香味。

但是安纽塔回来时是那么疲惫不堪,以至于她只是勉勉强强跟他打了个招呼,立刻倒在沙发上,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周围的一切都在闪光发亮。过了几分钟,她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喝了点水,她才惊讶地环顾四周,她明白了一切,疲倦地笑了笑,感激地握了握密列西耶夫的胳膊肘,说:

“难怪葛里沙那么爱您,连我都有些嫉妒了。阿辽沙,难道这部是您……您亲自做的?您真是太好了!您有没有收到葛里沙的信?他在那边。前天寄来一封信,很短,两句话:他在斯大林格勒。还有,这个怪人写道,他在留胡子。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可算有时间了……那边很危险,是吗?您说话呀,阿辽沙,啊!人们把斯大林格勒说得太可怕了!”

“那里在打仗!”

阿列克谢叹了一口气,脸色变得很忧郁。他羡慕所有在那边的人。在那儿,在伏尔加河流域展开了大规模的战斗,大家对此谈得沸沸扬扬。

他们整整谈了一个晚上。用罐头肉烹制的晚餐,他们吃得很开心。由于住宅内的另一个房间被钉死了,所以他们就像亲兄妹似地睡在一个房间里。安纽塔睡在床上,阿列克谢睡在沙发上。他们一躺下,立刻就像青年人那样沉睡了。

呵列克谢刚一睁开眼睛,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时一束束满含灰尘的太阳光已经斜照在地板上。安纽塔上班去了。他的沙发背上钉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急着去医院。茶在桌子上,面包在柜橱里,糖吃完了。星期六之前不能回来。安”

这些天阿列克谢几乎没有离开过房间。由于无事可做,他就把老太太所有的煤油炉和煤油器具重新修好,把锅焊上,把汗关和插座修好,甚至还在老太太的求情下把泼妇阿列夫季耶·阿尔卡吉叶夫娜的咖啡坛也修好了。即便这样,她拿走的搪瓷奶罐仍然没有还回来。阿列克谢所做的一切深深地赢得了这对老夫妇对他的好感。她丈夫是建筑联合公司的工人,防空工作的积极分子,也是一个忙得昼夜回不了家的人。老夫妇俩领悟道,坦克手当然是好人,但飞行员也不比他们差,甚至,你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别看职业是飞行员,但他们却是些勤俭、认真、爱家的人。

去干部处打听结果的头一天夜里,阿列克谢一直睁眼在沙发床上躺着。天蒙蒙亮他就起来了,刮了胡子,洗了脸。机关一开门,他就第一个走到要决定他命运的行政管理部少校的桌前。他进屋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少校。少校似乎没有看见他,在桌旁忙碌着,取出公文夹,把它打开,打了个电话,又详细地告诉女秘书怎样编写简历的号码,然后又出去了一趟,过了好久才回来。这时候,阿列克谢一看到他那张长鼻子、剃得干净的腮帮、嘴唇红润的长脸和那个几乎与偏平的额头连到一块的锃亮的秃顶,气就不打一处来。做完这一切,少校翻了一页日历,这才抬眼看了看来访者。

“上尉同志,您找我吗?”他用一种稳重而自信的男低音问道。

密列西耶夫讲了自己的情况。少校让女秘书去取他的材料,趁这机会,少校伸了伸腿,用牙签剔着牙,还不失体统地用左手挡着。材料送来后,他用手帕把牙签擦净,用纸包上,放到制服兜里,开始看“简历”。大概他读到了截去双脚这句话,他急忙对阿列克谢指了指椅子,好像在说,请坐,为什么站着,随后又低头去看材料。看完材料,他问:

“喂,您照实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得到一张到歼击机飞行团的派遣证。”

少校往椅背上一靠,惊奇地望着这位仍旧站在他面前的飞行员,亲自给他挪来一把椅子。他宽宽的眉毛更是高高地爬到了光滑的胖额头上。

“可是,您是不能飞行的呀!”

“我能飞,我要飞。可以派我到训练学校试试。”密列西耶夫几乎喊着说,他的语气中饱含着那样无法抑制的渴望,以至于坐在邻桌后面的军人抬起头,想了解一下这个皮肤黝黑,年轻漂亮的小伙子在固执地要求什么。

“但是您听我说,没有脚怎么飞呢?真好笑……在哪儿也没见过这种事。谁会允许您呢?”少校认定站在他面前的人一定是个狂妄者,也许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

他斜视着阿列克谢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庞和他那双热烈的、“放肆”的眼睛,尽可能说得温和些。

“这虽然哪儿都没有见过,但是会看见的。”密列西耶夫倔强地坚持说,然后从笔记本里取出一张用玻璃纸包着的杂志剪报,把它放在少校的面前。

邻桌的军人们已经放下了手头的工作,饶有兴趣地倾听着他们的谈话。一个人还煞有介事地走到少校面前,向他要了火柴,顺便瞧了瞧密列西耶夫的脸。少校则快速地将这篇文章草草地看了一遍。

“对我们来说,这也算不上是证件。我们有指令,那里明确规定着进飞行团的各种条件。我不能允许您去驾驶飞机,哪怕您只是缺两个手指头,而不是被截去了双脚。把您的剪报拿回去,这不是证件。我尊重您的志向,但是……”

密列西耶夫觉得全身快要炸开了,再呆上一会儿,他就会把墨水瓶朝这个锃亮锃亮的秃顶上砸去,他声音沙哑地挤出了一句:

“那么这个呢?”

他把最后一张王牌放到桌子上,这是一级军医签署的证明。

少校迟疑地拿起纸条。这是一张正式签署的、带有医务处印戳和图章的证明,下面还有空军军团里人人尊敬的医生的签名。少校看过之后,变得更加客气了。不,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精神失常的人。这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确实打算无脚飞行。他是用什么巧妙的方法打动了这位认真而有威信的军医的呢?

“即使这样,而且我也衷心希望,但我不能……”少校叹了口气,推开密列西耶夫的简历,“一级军医可以按他的意愿写,但我们却有明确的、不许更改的指令……如果我违反了它,后果谁负呢?军医吗?”

密列西耶夫狠狠地瞅了一眼这个胖胖的、自负而又自信、平静又有礼貌的人。看了看他那整洁的制服上干净的衣领,他的毛乎乎的手和精心修剪过的并不好看的大指甲。唉,跟他解释有什么用!难道他能明白吗?难道他了解空战吗!他也许从未听过射击声呢!他尽力控制着自己,声音沙哑地问:

“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您坚决要求,我可以派您去培养处的检查委员会。”少校耸了耸肩,说道,“只是先警告您,您将白跑一趟。”

“啊,见鬼去吧!请您给检查委员会写一封信吧!”密列西耶夫声音嘶哑地说,重重地倒在椅子里。

这样,他在各个机关的奔走又开始了。那些忙得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听着他的讲述,又惊奇、又同情,也很感动,却只能无奈地摆摆手。事实如此,他们能做什么呢?有指令,完全正确的指令,由指挥部亲自签署的、多年来神圣不可动摇的传统,怎么能违反呢,况且又是在这种毋庸置疑的情况下。大家都真诚地替这位一心梦想着战斗的、有着坚韧不拔的毅力的残废军人感到惋惜,谁也不能张嘴,断然地对他说个“不”字。这样他从干部处被派往培养处,从一张桌子被派到另一张桌子。所有的人都同情他,最后派他去了检查委员会。

密列西耶夫再也不发脾气了,无论是遭到什么样的拒绝,还是遇到一些有伤自尊的同情和宽容。虽然所有这些都曾是他那骄傲的灵魂所极端不满的。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掌握了请求者的语气,有时他一天要遭到不止一次的拒绝,但他决不会失去信心。杂志剪报和一级军医的证明由于经常从兜里掏出来又放进去,以至于折叠的地方都磨破了,他不得不用油纸把它们粘起来。

到处奔走的苦恼、团里的答覆又迟迟不到,再加上没有领物证,这一切都使问题更加复杂化了。疗养院供给的于粮已经吃完了。那对和他交了朋友的老两夫妻看他不再自己烧饭了,就热心地让他过去一起吃。但是他知道,这两位老人家是如何在窗外斜坡上特别小的菜园里辛勤地劳作着,其中每一根葱、每一个胡萝卜都是预先就计算过的,他还知道每天早晨他们是怎样像孩子似地友好而精确地分配他们领到的一份口粮的,于是就婉言谢绝了。他装出高兴的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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