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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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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镕钧想问问方家上下的下落,却又不好意思出口,想了又想,问道:“大哥呢?” 
“镕裁……”母亲再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菱妹,不许这样!”杜家衡拍了拍夫人的大腿,接着说:“你大哥……似乎是当场格毙……你大嫂和沿儿,不知被带去哪里了……镕钧!不许哭!国难如此,忠臣烈士难逃一死,你,你怕什么!” 
“孩儿不是怕”,杜镕钧连忙正色:“只是,爹爹……这场飞来横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家衡缓缓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愿多说,半晌开口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杨公么?当年王世贞去牢里探访他,他……自己用破磁片割去腐肉烂筋,大呼痛快……正邪……不两立,你既然读过书,就应该明理。” 
杜镕钧黯然点头。 
“快去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杜家留下条根,老夫很知足了。”杜家衡抬手似乎想要抚须,却被铁索牵连住:“不过,你给我记住一件事。” 
“孩儿听命!”杜镕钧含泪道。 
“诺颜……是个好孩子,乱世之中若是可以活命,你……你不许嫌弃她!”杜家衡厉声说道:“一介女流,如何……咳咳,自全?她,终归是我杜家媳妇。” 
“孩儿深爱诺颜,至死不变。”杜镕钧点头:“她若有个闪失,孩儿此生也不谈婚娶了。” 
杜家衡似乎又有话说,但是终究停住,拍了拍老妻肩膀:“你娘,自愿在这死囚牢里陪我……我,我一生俯仰无愧天地,只是……菱儿委屈你了……” 
最后一句话,竟是对着妻子柔声细语,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这一声“菱儿”,杜镕钧竟是从未听过。 
杜镕钧看着母亲,脸上竟有了一丝红晕,轻轻拉了夫君的手,念着: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 
二人双手紧握,似乎又到了那青梅如豆的时节,一纸松明笺,在春风一样柔和的琴声里传递,杜家衡忽然跳进瞿菱的后院,看着一身杏黄衣衫的瞿小姐,低声道——“阿娇初着淡黄衣……” 
瞿菱的脸,羞红如海棠,却终究没有跑回屋去。看着白衣黑发的翩翩少年,一颗心,似乎也融化在春风里…… 
杜镕钧的眼中,已有泪光闪烁,他慢慢的,把手伸入衣襟,握住了短刀。 
“镕钧!”毕竟是母子连心,瞿菱喝道:“住手……你,你就算不怜惜自己,难道不顾及王公子么?” 
“娘——”杜镕钧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压着哭泣,泪水夺眶而出。 
瞿菱紧紧的、死命抱住儿子……她知道这一放手,便是生离死别,终究是女子,哪里承受得了这等锥心之痛?也低声哭泣起来。 
这一回,杜家衡没有阻止,只是喃喃:“菱儿……家衡负你……家衡负你啊。” 
瞿菱勉强抬起头,拭泪道:“我和夫君,生同床,死同穴,不过早去奈何二十年,有什么舍不得?瞿菱虽然女流之辈,也瞧不起卖国走狗,无耻奸臣。家衡,我和你同死,又是成仁壮举,实在是……是上苍垂怜你我夫妻的清名呢。”她用力咬牙,将杜镕钧推出怀里,泪水却又一次落了下来。 
杜家衡知道夫人虽然刚烈明理,此时却实在割舍不下,他伸了手,把夫人双手一起拉在手心——这双手,已经折断了两根指骨,皮开肉绽,但是杜家衡抚摸上去,似乎还是当年洁白纤细,柔若无骨的小心。 
“菱儿,说的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微笑。 
杜镕钧知道父母主意已定,退后两步跪倒,扣了三个响头。三人泪眼相对,竟然谁也提不出分开。 
“杜公子。”身后,朱衣人险些有了些焦急。 
“快去吧!”地上,委顿的夫妇二人一起勉强笑着,似乎要给儿子最后一点勇气,杜家衡低头,似乎是对妻子说,又似乎是对孩儿说:“菱儿,还记得杨公临终之作么?”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瞿菱一字一字念着,这首绝命诗当时天下无人不知。 
杜镕钧知道父母心意,咬牙站起,一步一打晃地出门,骨节几乎都要捏裂。 
“平生未报国,留作忠魂补!”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和母亲一起念着。 
没有回头,但他知道,父母再不会分开…… 
当年杜家衡自称九华第一才子,目高一切,但遇见瞿菱之后,不求仕宦,新婚燕尔便隐居玄武湖畔,夫妻诗词吟唱,如同神仙眷侣。杜镕钧曾听母亲说起过当年父亲一袭白衣,风神如玉,不知多少大家闺秀为之倾心。只为母亲一句笑语,就折断昔日求凰之琴,远避异乡,只求一生相守…… 
母亲,当年应该也是惊艳的人物啊。 
杜镕钧不敢回头,不敢回头看那两堆腐肉,不敢想象那就是心中如神的父母,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牢门又一次闭拢,连狱卒也极是惊叹,远远避开,给这对同命鸳鸯留下最后的一段时间相处。 
一步、又一步……好不容易才走到门口,刺目的阳光几乎一下子将杜镕钧击倒。 
“杜公子”,身后的朱衣人扶住了他:“令尊令堂求仁得仁,你千万节哀。” 
“你?”杜镕钧这才想起打量一下恩人,“秦通判?” 
“快去吧……”朱衣人无意多说,“令尊和方先生义薄云天,我和王大人都极其钦佩。公子好运!” 
被随手轻轻一推,杜镕钧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秋日的太阳惨白而不热烈,照得路上一片灰蒙蒙…… 
去哪里?应该去哪里? 
杜镕钧不知道,脑子里兀自是适才父母心神相通,两情相悦时的情诗: 
蝴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 
双双对对,爹爹妈妈要去了,居然眼神可以这么幸福。我呢?我就算是求和诺颜同死,诺颜又在哪里,是死是活? 
杜镕钧思维几乎混乱,只任由脚步和长街拖着自己向前。他只记得父母的生死痴情,至于究竟如此滔天大祸是如何而起,秦通判口中所说的“义薄云天”所指何事,纷乱如他,根本一点也想不起来。 
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杜镕钧忽然想起王世懋所说尽快离开金陵的事情,连忙抬头,想弄清楚身在何处,一抬头,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一丈外的榜文上,赫然是父母二人的名讳,杜家衡,杜瞿氏……明日午时,处斩! 
处斩! 
过于激烈和恐怖的两个字,象两把钢刀一样刺入杜镕钧的眼睛,刺入他的心。他直瞪瞪地盯着榜文,许久,竟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几个围观的百姓连忙转头看他,杜镕钧心里一慌,拔腿就走,其实精神已极其虚弱,但是牢牢记着,赶快避开人群…… 
众人在指指点点,但似乎又有了种默契,没有人报官,甚至连喧哗也没有…… 
好不容易走到金陵城外,杜镕钧连气都转不过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黑暗,完全的黑暗。晕阙有时候是人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实在无法再面对下去的时候,就选择人事不醒。只可惜,大多数人,是必须醒过来重新面对这一切的。 
杜镕钧醒来的时候,竟然看见了天边的启明星——他,他究竟昏倒了多久? 
死了一样,无数的蚂蚁昆虫在身上上上下下,杜镕钧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暗自鄙夷着自己的软弱。口渴,喉咙和肺象被刮过一样的干涸和疼痛,但是远远近近,哪里有水? 
他默默盘腿坐在地上,拔起一些草根放在嘴里大肆咀嚼着——他知道这种方式若是被熟练的江湖客看见一定会笑掉大牙,可是,他没的选择。 
苦涩的草汁一滴滴滑进喉咙,杜镕钧勉强集中着自己的意志——包袱在客栈,霍澜沧的白马也在客栈——只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父母,今天,就要处斩! 
杜镕钧从怀里摸出了那把短刀,轻轻抽了出来,倒抽了一口寒气——刀锋发出青色的诡异,不用试,一眼可知它的锐利。 
杜镕钧猛地站了起来——现在,我去劫法场,总不会牵连王公子了吧! 
他不再考虑身体有没有恢复,大步向着金陵城又一次走去。身后,天色已经微明。 
在金陵长大,他自然知道太多不用从城门出入的法子。但是,进了城,他却觉得不对了——那些人,身边擦肩而过的人,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都如此奇怪?像是怜悯,又似乎是畏惧…… 
几个人想抬起头和他说话了,但是终究作罢……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难道知道我今天的计划? 
杜镕钧揉了揉额头,抬眼,脸色却变成惨青——他看见了,内城女墙上,居然挂着父母的人头! 
一把抓住身边的过客,杜镕钧失去了理智的大吼:“我爹……我娘……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被扯拄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也跟着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回答:“杜杜……杜……你不知道?昨天午时啊……” 
“昨天?”杜镕钧缓缓放开了手——我居然昏迷了两夜?他看着墙上的人头,太远了,以至于面孔是那么的模糊,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他似乎看见了父亲在对着母亲微笑,似乎看见了父母在对着自己微笑…… 
“杜公子”,身边那人忍不住提醒:“快跑吧,官兵来了!” 
杜镕钧惨笑一声,嘶声长吼一声,如同野兽恶魔,然后,就颓然跪在地上。 
那人看了看他,无可奈何地匆匆跑开,口中似乎还嘀咕了一句“作孽“。 
街道两旁已有不少官兵围上,他们都听说杜家二公子刀法出众,也不敢轻敌。 
只是,杜镕钧依旧跪着,眼中满是泪水,似乎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官兵。 
终于一个小头目忍不住,一棍打在他背上,杜镕钧木然摔倒,似乎连反应都没有。 
官兵大喜,一拥而上,将他牢牢绑了。杜镕钧任由他们抹肩头,拢二臂,一圈一圈的绳索缠了上来,只是死死盯着爹娘的脸,一刻不肯放松。 
当街锁上脚镣,几个士兵才吆喝着把杜镕钧往府衙推,他踉踉跄跄地被推向前去,犹自扭过头,看着爹爹、妈妈……不肯放松,再也不肯放松。 
围观的百姓一起唏嘘着叹气,杜家最后一条漏网之鱼终于被抓到。只是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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