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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实主义小说的虚构:茅盾·老舍·沈从文-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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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开喝酒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天黑下来,翠翠心里越来越怕。她心想:“假若爷爷死了?”在她左近有两个水手在用粗话谈论一个妓女,听他们说,那女人的爸爸“是在棉花坡被人杀死的,一共杀了十七刀”(42)。正在这时,傩送来了,邀翠翠到他家去等祖父。但他却无意冒犯了翠翠,因为她以为他口中所说的“家”,便是附近的妓院,因而错把他的好意看成轻薄之举。
在这段情节中,翠翠和傩送的初次相逢被描写得既有浪漫的天真,却也有浑然不觉的凶险。他们的爱情故事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始于一见钟情,而是发生在翠翠担心爷爷可能不测的恐惧时刻,其间还伴随着妓女和水手的打情骂俏,有关妓女父亲凶案的闲言碎语。而傩送此时出现,看上去尤其来意不善。这是翠翠情窦初开,对爱情启蒙的一刻,但如此一刻沈从文写来却是既柔情似水,又阴霾处处,既有纯真的盼望,又有色欲的阴影。翠翠在期待与兴奋中体验到爱情最初的感受,但其中又笼罩着误会、暴力和死亡的阴影。翠翠生来就在幸福和痛苦的交叉点上。她的父母在她出世后不久便不明不白地自杀身亡,而她也间接导致了傩送的哥哥天保溺水而死,以及她祖父的过世。沈从文意欲用最纯洁的形式描写爱情,但他却无法回避萌生爱情的原初状态里,已经藏有的不洁因素。沈从文田园浪漫故事中的这种不祥因素,无论称之为“无常”、“宿命”或其他,最终积蓄成一种邪恶的力量。这种力量打破了静谧的封闭环境,延宕着人际关系的完满,并且颠覆了叙事的自足表现。
以往批评者努力要去除《边城》乌托邦世界的神话色彩,试图强调翠翠和傩送之间无法跨越的经济障碍(43)。中寨王乡绅家的大姑娘有一座崭新的碾坊作为陪嫁,相比之下,翠翠除了那只破渡船之外一无所有。整篇小说之中,傩送、天保和镇上居民们不断提到渡船和碾坊,两者隐喻着互相冲突的社会经济地位。甚至有评者怀疑翠翠父母的自杀也可归因于封建传统的横加干涉。这些评论历数决定小说人物命运的社会/经济因素,也许言之成理,但如此一来,他们很容易被诱入另外一种决定论——社会、经济的宿命论。因此,他们与他们要攻击的田园宿命论者之间,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边城》企图描画出一个抽离时间和历史的理想所在,但威胁其自主性的终极因素还是时间——变更、延伸、延宕着人生种种活动的时间。我前面已经说过,沈从文如何应用“迭代叙事模式”来召唤一种田园诗般的神话节奏,以及他如何试图把人生的无常安置在命运的框架里。这些问题现在都可以放在时间的语境中再加以梳理。边城茶峒被有意写成桃花源,其居民“与外人间隔……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44)。时光的流转通过岁岁年年的龙船竞赛和其他节庆来标明;生老病死也早形成自为的循环,有别外边世界的认知。
但尽管有着这种明显超越时间的静谧状态,随着故事发展,有些事还是让老船夫和翠翠为之烦恼。对于老人,女儿及其恋人的悲惨往事是他挥之不去的阴影,让他忧虑孙女的未来。对于那女孩,身心成长的神秘体验带给她恐惧和期待。一旦翠翠和祖父意识到青春、衰老的冲击及后果,时间所表现出的流程就不再是循环而已。如叙事者所谓:“不过一切皆得在一份时间中变化。这一家安静平凡的生活,也因了一堆接连而来的日子,在人事上把那安静空气完全打破了。”(45)老船夫去看新碾坊,镇上人们议论翠翠的家世经济背景,做媒的突然来到,这一切不期然同时发生,彼此交汇。
另一个重要事件当然是两兄弟晚上隔溪的情歌示爱,他们相约翠翠对谁应声,谁就是胜者。这竞赛却不了了之;天保听到弟弟的歌声,自知不敌,尽管弟弟要代他唱歌以使比赛进行,他却退出了。沈从文有充分理由把这个场景变成情节转折点;长久以来他就对湘西山歌对唱的习俗深深眷恋。通过情歌,青年男女相识相恋而后结为伴侣;通过情歌,沈从文对于田园浪漫的憧憬达到诗意的顶峰。如果说沈从文的抒情理想结晶为少男在月下向少女吟咏歌唱,那么天保和傩送本应以唱歌决胜负的场景,却是一次半途而废的竞赛。正如田园情歌不能再平复翠翠和两兄弟在时光流逝中遭遇到的烦恼,在书写的场域里,抒情诗歌也让位于写实叙事。
小说的倒数第二段这样写道:“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46)当田园牧歌和梦幻都已褪色消逝,人只有等待,在悬而未决中等待。于是有了小说令人焦灼不安的结局:他“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47)
翠翠日复一日地摆渡已不再能带来自足的感觉,反而体现出她无限延搁、等待的处境。翠翠在时光之流中来回摆渡,既不上行,也不下行。等待和盼望成为她最后的姿态。她期待,也不能期待,最后的救赎。翠翠的等待,正如许多批评家所指出的,或为沈从文提供了借口,回避人性不完美的现实,或甚至中国在历史暗影下不可测的未来。但翠翠的等待也反映出沈从文乡土小说的悖论。恰如翠翠的等待,沈从文面对苍茫世事,只能寄情于书写(而非身历其境的歌唱)、叙事(而非晶莹剔透的诗歌),来托付他的心事。他何尝不明白,在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理想——爱人,原乡,真理——“回来”之前,书写(writing)只是一种等待(waiting),叙事只是时间之流的摆渡。
在《边城》看似平静的叙事之下,我们体察到沈从文深沉的忧郁。这部小说令人感动,不仅因为沈从文以湘西风光为背景,讲述了一则浪漫传奇,而且也由于他在讲述的过程里不能不指涉到传奇的另外一面。沈从文的乡愁有三层意义。首先,理想的原乡既然总已不再,沈从文的乡土写作不论多么用心,只能是原初的想象性的替代和移位。这往往更令我们想到文本的虚构性而非现实性。《边城》善于写梦,而小说本身就是一部梦幻之作。
其次,这部小说突现了书写(写实主义)的条件。当“迭代模式”逐渐为线性序列模式所取代,整体性的叙事框架缩小至单一事件,《边城》的抒情意旨必须让位给写实诉求——神话消失处,历史出现。对于沈从文来说,乡愁所带来的忧伤不仅关乎乐园的失去,也关乎书写那丰富饱满的“原初”的不再可能。
最后,如果说理想中的湘西是仅存在于沈从文想象中的风景,那么哀叹它的丧失就有可能变成自怜自悯的行为。换言之,在沈从文的乡土写作中,乡愁不仅是一种方法,也是一种目的。与此相应,让沈从文的读者魂牵梦绕的可能未必是故园本身,而是他或她读出失去故园的那种感觉。从未存在之物,恰是我们的神往之物。当期待和乡愁交集一处,正是“想象的乡愁”,而非乡愁,交织出《边城》的魅力。
沈从文在一九四〇年代初写作《长河》时,正值中日战争的高潮阶段。像《湘西》一样,《长河》的动机在于历史。沈从文想要“用辰河流域一个小小的水码头作背景,就我所熟习的人事作题材,来写写这个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与‘变’,以及在两相乘除中所有的哀乐”(48)。沈从文怕他所展现的场景太过痛苦,读者因而却步,所以特意在写实之外,添加“一点牧歌的谐趣”(49)。结果是一个风格混合的作品,一方面令我们想起《边城》表面的圆满意蕴,另一方面却不断提醒我们《湘西》那种凶险的历史忧患之感。

《长河》书影
《长河》的故事发生在辰河岸边的一个小镇吕家坪。正像《边城》的前两章一样,沈从文先呈现出小镇的全景,然后才聚焦到一小群居民身上。他在概述吕家坪的生活时,采取了《边城》开头特有的“迭代模式”。但两部小说的开头氛围迥然有别。茶峒初看上去“宛如”居于时间之外的现代桃花源,而吕家坪已经在经历着社会/政治动荡的苦涩流转。曾经制造出边城的亘古静谧气氛的“迭代”风格,在此被用来写出了有限时间内湘西世界的嬗变。如此写来,沈从文悄然降低了这种风格的语义内蕴,使之不再能表达神秘的时光循环,而代之以真实时间中繁复参杂的人世变貌。
小说的第一章题为《人与地》,颇有与《湘西》相通的历史关怀。沈从文这样写道:“这世界一切既然都在变,变动中人事乘除,自然就有些近于偶然与凑巧的事情发生,哀乐和悲欢,都有他独特的式样。”(50)水手们如果经受了水上的考验,现在还有机会在岸上发迹。那些特别走运的水手在江上运输货物,在陆上买地务农,皆可赚钱。他们可以建造自己的宅院,跻身于乡绅阶层,送子弟进学校接受新式教育。受到进步思想启迪的年轻一代,很快变成父母们的骄傲同时也是负担。到毕业时,他们或许学无所成,但从表面看来,他们成了知识分子、改革者和解放者。他们力争婚姻自由,但从不拒绝送上门来的嫁妆和婚约;他们看不起自己的老封建父母,但心里念念不忘他们的遗产。他们最终或者在地方上当了官,成了当地名流,或者离乡去参加革命,被捕被杀,重归于土。当沈从文嘲笑这些新青年时,他同样也极力批判农民和士绅,正是他们的顽固和偏狭形成了保守势力,阻碍着进步力量的脚步。
就人物和情节而言,《长河》和《边城》却有许多相似之处。《边城》中的人物,如老船夫和翠翠、傩送和他父亲,在此皆有对应。故事的核心人物是满满和夭夭,前者是个老水手,在经历了水上生活的起起伏伏之后,栖身于滕姓祠堂,后者是滕长顺最小的女儿,滕长顺曾是一个忠厚的老练水手,如今经营着自己的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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