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 。“我只是一个弱者,在生活面前战败了,时代的轮子我跟不上,一
想起过去,就像一个梦。”
“ …… …… ”
“在香港过了几年舒适的生活。说是厌弃,但叫我突然地改变生活,怕
也难。一句话,人变得麻木了。这都是——生活。”
一个弱者,一个以生活为挡箭牌的残兵败卒,一个我们过去称呼过的
苏菲娅,我难道还给以一点同情吗?
沉默。
由大街拐进了一条小巷。穿过去,我们停在一所房屋前,那是一所很
漂亮的大楼,夹在矮小的瓦屋中很不相称。“这是我的家。”
我们正预备沿着阶梯上去,红漆的门咿哑地打开了,一个穿着很漂亮
的大衣和西服的男子,口里衔着烟斗,一个机关的牌子在胸前闪光,匆匆地
走出来。那人抬起了头。——好熟悉的脸。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想走开又终于没有动步,我回头看她,她已满脸笑容地在招呼那男子。“介
绍一下,”她向我说,“这是我的丈夫——×先生。”而后回头向那男子:“这
是我的老朋友? 。”
我不知她向那男子说了些什么。我心里想,不用介绍,我认识他。怎
么不认识呢?在五年前的武汉,那曾经极力破坏我们的行动的,——就是他。
她的丈夫!
在混乱的情况下,我接受了那男子有礼貌地伸过来的手,那男子好像
还客套地说了些什么,走了。
她轻快地走上石阶,回头看见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上来吧!”
我摇头。
“怎么不上来?”她走下两级石阶问我。
我告诉她,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必需马上赶去的约会。无论她怎么说,
我坚持着要走。
她有一点失望。“好吧,那么,以后常来玩,我寂寞得很。”“? 。? 。”
“朋友们如果需要钱,我想,我是可以帮一点忙的。”
需要钱么?正对,朋友们离家流落在外,实在苦得很!——我几乎要
挥手给她一个耳光。
“朋友们虽然穷,但还可以过去。”我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冷冷地说,“用
不着你的帮助。”
她大概有点奇怪我态度骤然的改变,又看见我已迈开脚步,就将那白
嫩的手伸了出来,“那么再会吧!”“再会!”我的粗糙的黑手也伸出来了,却
没有握住她的,只是随便地摇了摇? 。1941年2月
晴 朗
黄昏时,我和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在郊外散步。
白天又落过微雨,道路泥泞。初冬了,树木裸露着干枯的身子,在风
中颤抖。天色沉重而阴暗,田野是荒凉的。我是临时借住在一个友人家中的,
因为一点事情,也因为这连绵的阴雨,心情有些悒郁,烦躁。黄昏时,雨住
了,友人不在家,我不能忍耐独自守在窗前的寂寞,就邀了邻居的一个小女
孩,一道走出屋子,在泥泞中——散步。
我手中提着一根与我的年龄和身份都不相称的手杖,高高地卷着裤脚。
我的小同伴也高高地卷着裤脚。为了迁就她,我走得很慢,但她有时还是得
加快步子跑几步,所以她的白而胖的小腿上很快就溅满了污泥。
她牵着我空着的那只手,不时仰起脸问我一些可笑的问题,或是讲述
她的希望、苦恼和快乐。她习惯于将她的某些话悄悄地告诉我,因为,除了
我,她就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只有一个一岁的弟弟。同屋住的没有别的孩子。
她的母亲又整日忙着家务,从来没有听她的童话的闲暇。所以,我来了几天
以后,她就和我很熟了,把我看作她的朋友,虽然也许我太大了一点。她讲
说着什么的时候,灵巧地活动着小嘴,转动着黑而明亮的眼珠,而且用小手
比着手势。她的态度是严肃的。我呢,作为一个忠实的听众,我的态度也严
肃。
现在她向我谈着她的学校。她是附近一个小学校里一年级的学生。
“那就算操场,你看,”她放开了牵住我的手,用两只小手比画着,“这
么一点小院子,滑梯也没有,跷板也没有,哼!”她冷笑着,噘着小嘴。
那学校我去参观过,有着一般战时设立的学校的简陋。校长是本地一
位科长的太太。如果我们要她在牌桌和学校两者之间选择其一,她一定是选
择牌桌的,因为她花在牌桌上的时间远较花在学校的为多。但现在这两者之
间并无矛盾,而且配合得恰好:她将学校所弄来的钱消耗在牌桌上。
“老师常常不来。鬼学校。”我的小同伴一生气,说话就更零乱。突然,
她抬起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老家去?”她的眼睛和她的脸上亮着一种
奇异的光芒。
“明年。”我说,
“几月?”
我知道不说出确定的月份她会不甘心的,于是,我说:“五月。”
“回去就好了,妈妈说的。”她跳了一下,为了躲避一个泥潭,但还是落
进了一个较小的泥潭,溅了一脚泥水。她跺脚,骂那个泥潭:“鬼东西!”她
继续说:“回去就好了,妈妈说老家的学校好,有滑梯,有秋千,有花园? 。
明年五月,十二,一,二,? 。还有六个月就回去。哈!”
她回到哪里去呢?不错,她的老家是南京,但她是生长在这儿的,从
来没有见过南京是什么样子。而她说“回去就好了”。我想笑,然而不敢,
怕她生气。
“我告诉你? 。”她站住,严肃而又有些紧张地,“你说不说? 。”。
她的意思是要告诉我某一种秘密,而不要我转告别人。我向她保证,
我不说。
“来呀!”依照习惯,我知道她是要我弯下腰。她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
“不要告诉妈妈,我攒了五百块钱。”“呵,那么多!”我做了惊诧和羡慕的
表情。五百块钱是可以买五根油条的。
她因兴奋而说出了秘密,脸上泛着红色,快乐地笑着,又开始走动。
“妈妈给我的早点钱,我慢慢地省下来。好多天,我只吃一根油条? 。
今天,我数了的,嘿,五百多!这么多!”她将小手伸进她衣服的右口袋,
但迟疑着,又收回来。
“钱藏在哪里呢?”我问,虽然我已知道了它们藏在哪里。“在? 。在枕
头下面。”她笑,偏着头望我。
“呵。”我点点头,“要藏好。放在枕头下面,不怕妈妈发现了吗?”
“哈!”她站住,大笑起来,用手在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得很整齐的旧钞
票,“她找不到,钱在这里。”她随即又懊悔于她的鲁莽,用激怒的、含泪的
声音问我:“你会说吗,你?”我坚决地否认。
“你要是说了呢?”
我起了一个誓。
“对了。你好,你不说。我晓得你不会说的。”她又恢复了她的快乐。“我
有这么多钱。回老家,我要买一盒颜料,不,我要买一个洋娃娃? 。五百块
钱只怕不够,我还要再攒? 。”她沉醉在希望的幸福里。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我问。
“我怕? 。,问你,妈妈要是晓得了,还给不给我早点钱?”我还来不
及回答,她又问,这次带着愤怒:“你不是说你不告诉吗?你不是说? 。”
她突然停住了。
我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一个比她更小的男孩——但比她稍大也说不
定,这样的孩子是很难让人猜测出他们实际的年龄的——躺在一棵大树下的
泥浆里。他穿着的只是一件破烂的单衣,身体蜷缩着,轻微地颤抖。
我的小同伴没有理我对她的答复,向那个小孩跑去。我也跟过去。
我们似乎惊动了他。他无力地睁开眼。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睛呵:无神、
冷漠、痛苦、惊恐? 。这一切绞缠在一起,他在勉强地看了我们一下后,眼
又无力地闭上了。显然,他已接近死亡:比他活着更幸福的安息。
“他,你看,”我的小朋友惊恐,退后,贴住我的身子,“怎么弄的?”
这在我自然只是很平凡的景象,看到的太多了。我说:“一个小流浪儿,
一个小叫化子。我们走吧。”我想拉她走开。
她不肯。向那个小孩凝视。她的流露着惊奇、恐惧的明亮的大眼睛,
和那个小男孩刚才的暗淡,无神、痛苦的眼睛成了强烈的对照。
“他怎么睡在这里?”她回头问我,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苦恼、同情。
“他病了吗?”
我摇摇头。我无法回答。
“他的妈妈呢?他的家呢?他的? 。”
我终于将她拉开了。我不愿使一个幼小的心灵过早地理解不幸。虽然,
那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就正陷跌在不幸的泥潭里。
她不再快乐地说到她将买的玩具了,只是带着小孩子的固执,问着关
于那个小男孩的情况,几乎都要哭了。我不得不告诉她,那个小男孩可能已
经没有父亲母亲了,没有人照顾他。他太冷了,太饿了,因为他没有钱。
她迅速地将手伸进衣袋:“我把我的送他,好不好?”我怔住了。想阻
止,但不能够。
她在我的犹豫和沉默中转身跑去,跑得那么快,似乎正被追赶。路滑,
她踉踉跄跄,我担心她将跌倒,就赶过去。她在那小孩的面前停住,俯下身,
用喘息的声音喊:“喂!
喂!”
那小男孩又微微张开眼睛,困难地扭动着身子。
她忙乱地将钱从口袋中掏出,放在那小孩身边,小声地、害羞地说:“给
你!”于是回身向我跑来。
我怀着激动的、而且有些愧疚的心情迎着她,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
她的发红的脸上有一个灿烂的笑。
我们向回家的路上走去。她说:“妈妈晓得了会不会骂我?”接着又摇
头叹息:“颜斜合买不成了,唉!”于是安慰自己:“不要紧,再一个星期,
少吃一点早点,又有钱了。”
暮色苍茫。乌云在沉重地移行,一角深蓝色的天空亮出。田野静默,
枯树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呼喊。
我们缓慢地走着,都不说话。我偷眼看她,她似乎正在苦恼地思索。
“你说,”她突然紧紧地拉住我,“你说那小孩站起来了没有?还冷不冷,
饿不饿?”她的焦灼的、关切的语调使我弯下了身子,我想亲她一下,我看
见了她的眼角在闪亮,那是泪水。
天色已完全晴朗,夕阳已落近地平线,那一面的天空呈现着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