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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过程的“客观逻辑”。这一方面使他对西方美学发展的历史叙述,没有成为历史资料的堆积和罗列,另一方面又使他所构造的关于西方美学的“历史系统”从形成的那一刻起就难免受到如下质疑:为了构造一个美学史的“系统”而摆脱的所谓起“扰乱作用的偶然性”,真的就无关紧要?
第六章 挑战西学范式:钱钟书的反“体系”论第31节 钱钟书的反“体系”论(1)
中国传统的谈艺论文、谈玄论道之作中,虽也有像《文心雕龙》、《肇论》之类体大思精的论著,但众多“诗话”、“词话”及各类“语录”,却往往不具有严密的“系统性”。“西学东渐”以来,尤其是“五四”之后,重“理论系统”和“历史系统”的人文研究取向渐成风习,西化的“系统性”论著大量涌现:如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蔡元培的《中国伦理学史》、冯友兰的《新理学》、游国恩的《楚辞概论》等等,不胜枚举。(22)
尽管钱钟书《七缀集》中的单篇专论,亦是体式欧化、具体而微的“系统性”论著,但他对“理论系统”的建构却始终保持着“反思的距离”。
他指出,在“思想史”上,“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时效。好比庞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资利用的好材料。”钱钟书此处所谓的“思想史”,虽无明确指称,但一部“西方哲学史”当在其视野之内。因为所谓许多“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检验而“垮塌”云云,更象是对西方哲学史或思想史的描述,其语气非常接近于马、恩对黑格尔哲学、美学体系的评价,其内涵则非常接近于恩格斯在分析费尔巴哈的哲学思想时对“体系”的一段评价:
“在一切哲学家那里,正是‘体系’是暂时性的东西,……但是,人们只要不是无谓地停留在结构的骨架和脚手架面前,而是深入到大厦里面去,那就会发现无数的珍宝,这些珍宝就是在今天也还有充分的价值。”(23)
需要说明的是,钱钟书在其中发表上述观点的《读〈拉奥孔〉》一文,作于1962年,当时,马克思主义哲学美学思想已成为社科人文学界的“主流话语”,钱钟书亦难免受此时代风气浸染。
可以看到,钱钟书在上述思考中是以“时间”为尺度对“理论系统”(“严密周全的思想”与“哲学系统”)的价值予以考量的。这种以“时间”为尺度的考量又可区分为两个层次:首先,某一精心构造的“理论系统”经过几代后人的推敲,是否有漏洞;其次,某一“理论系统”中所包含的种种观点,是否因“时效性”的丧失而不再有现实意义。这两个层次的考量,也有重叠之处:后人在推敲前代学者的“理论系统”的时候,固然可以从逻辑上、理论与事实的关系上以及其他角度上揭示其漏洞,但也不排斥“时效性”这一角度。钱钟书指出,“思想史”上的许多“理论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所谓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也就是指经不起后代学者的推敲及“时效性”的检验。
那么,一个“理论系统”又何以会在“整体上垮塌”呢?
为了解答这一问题,就需要对理论系统的构成或结构进行考察。前文提到,德谟克里特、柏拉图、亚里斯多德这三位古希腊哲学“体系化时期”代表人物中的每一个都利用了从自己的“基本思想原则”得来的“目的和方法的统一”以从事全部知识资料的“统一加工”。这就意味着,这三位学者的“理论体系”均以各自的“基本思想原则”为基础。以德谟克里特为例,哲学史家文德尔班(Wilhelm Windelband)明确指出,其“学说的系统性在于全面地贯彻了他的基本思想”:“科学理论一定会获得真正现实的知识,即原子和原子在空间运动的知识,从而当现实表现在知觉中的时候便能解释出现在现象中的现实。”(24)而在哲学方法论和认识论上卓有洞见的怀特海(Alfred Whitehead)则指出:“(哲学思想的)系统化是通过源于科学专业化的方法而进行的普遍性的批判,它预设了一个原初观念的封闭集合。”(25)他又指出:“所有系统的思想必定开始于预设。”(26)这就是说,思想或理论的“系统化”以“预设”的且构成一个“封闭集合”的“原初观念”为前提。此处的“原初观念”与文德尔班所谓“基本思想”在措辞上有微妙差异,但所指大致相同。
既然任何“理论系统”按文德尔班及怀特海等的观察,均建基于某些“基本思想”或“原初观念”之上,那么,一旦这些“基本思想”或“原初观念”被颠覆,则整个“理论系统”便难免随之“垮塌”。不过,照钱钟书的看法,尽管“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系统”“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时效”。概而言之,一个“理论系统”剩下来的“有价值东西”往往只是一些“片段思想”。仍以德谟克里特为例,其哲学体系所赖以建构的“基本思想原则”:“科学理论一定会获得真正现实的知识”,被后世研究实践证明更大程度上是一种信念而非真实的命题,因为,任何“科学理论”的建构都难免主观因素的干扰而与所谓“真正现实”有一定差距。由于德氏的“基本思想原则”或基本理论“预设”被证明非真,则其“哲学体系”或“理论系统”便从根本上被动摇,但其中的许多“片段思想”仍然对后世“有价值”。可以看到,钱钟书在对“理论系统”的反思中,是以肯定“片段思想”的“价值”作为对照的,这就凸显出了“理论系统”与“片段思想”这一对关涉着人文研究方法论和认识论重大问题的二元概念,后文对此将作深入探讨,兹不赘。
另需指出的是,由于“理论系统”往往是在某些“基本思想原则”或“原初观念”的基础上,以“目的和方法的统一”对各个领域、各个层面的问题作出解释,这就难免导致它对其他“思想原则”的排斥和解答问题时的“一以贯之”或“一意孤行”,怀特海所谓“封闭集合”,揭示的就是这层意思。文德尔班则指出,在“第一批创立体系的天才思想家”(德谟克里特、柏拉图、亚里斯多德)那里,“哲学体系建设的优点和缺点”便“同量地显露出来”,其“缺点”是:“不只在一个问题上导致片面性观点,导致对个别领域的侵犯,从而导致问题相互纠缠,经受不住批判。”(27)细按之,文德尔班所谓“哲学体系建设”的“缺点”似可区分为两个层次:(1)“导致片面性观点”;(2)“导致对个别领域侵犯”,从而使不同层面的问题“相互纠缠”,以致矛盾丛出,难以自圆其说。文氏所揭示的第一层“缺点”,与怀特海对“体系”或“系统化”研究的一般性认识相对应。他所揭示的第二层“缺点”,则与“第一批创立体系的天才思想家”们那种试图笼罩万有、综括百科的理论抱负相关,有其特殊性。在这批“思想家”所建构的“哲学体系”中,包含着对各门“特殊科学”如“诗学”、“物理学”等的思考,这就导致作为“总体科学”的“哲学”对作为“个别领域”的“特殊科学”的侵犯(28) ,从而使分属“总体科学”与“个别领域”这两个不同层面的问题“相互纠缠”,彼此冲突,以致“经受不住”后人的细思量、慢推敲(或曰“批判”)。不过,话说回来,由上述古希腊思想家所体现出的超越一切学科界限、以“我思”统一万有的理论抱负和学术境界,却又令不少异代学者悠然神往。钱钟书便是其中一位。笔者以为,尽管钱钟书对建构无所不包的“体系”或“理论系统”颇有微辞,但他那会通中西古今、综括各人文学科的学术风格,却大有古希腊哲人的遗风。
通过前文的分析可以看到,易总体失效(“在整体上垮塌”)及易片面化,乃是“理论系统”的两大通病。而钱钟书在《汉译第一首英语诗〈人生颂〉及有关二三事》一文的结尾,谈到了“理论系统”的又一通病,他说:
“朗费罗的好诗或较好的诗也不少,第一首译为中文的偏偏是《人生颂》。那可算是文学交流史对文学教授和评论家们的小小嘲讽和挑衅了!历史上很多——现在(29)就也不少——这种很不合理的事例,更确切地说,很不合学者们的理想和理论的事例。这些都显示休谟所指出的,“是这样”(is)和“应该怎样”(ought)两者老合不拢。在历史过程里,事物的发生和发展往往跟我们闹别扭,恶作剧,推翻了我们定下的铁案,涂抹了我们画出的蓝图,给我们的不透风、不漏水的严密理论系统搠上大大小小的窟隆。”(30)
第六章 挑战西学范式:钱钟书的反“体系”论第32节 钱钟书的反“体系”论(2)
这段话揭示了“理论系统”与历史事实(“事物的发生和发展”)之间的脱节(31),这恰是“理论系统”的又一通病,也是它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而“垮塌”的根源之一。
在钱钟书看来,“理论系统”往往是学者们按照自己的“理想”和“理论”来建构的。但“理想”和现实之间难免有距离,用钱钟书的话来说,“我们画出的蓝图”,往往被历史事实所“涂抹”。例如,许多大思想家对人类社会发展模式的构想,与历史过程里“事物的发生和发展”老是“合不拢”。再如,在文学研究领域,对于汉译第一首英语诗,“文学教授和评论家们”难免会想当然地认为是名家名作,但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