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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书-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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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被呛出泪水的眼睛,望着这个高大丰壮的女人。火上突然传来哧哧的声音,药
锅开了。王凤龄走过去,掀起盖子,轻轻搅了几下。之后,他小声对顾大嫂说,昨
天晚上……顾大嫂瞪了他一眼。王凤龄说,这会儿我真的脱不了身,火上还煎着药,
午后好不好?午后他要睡觉,我到你那里去。
    不怕你不来——顾大嫂说着,穿过来时的烟雾,出去了。
    里面的父亲听到了院里的动静,问王凤龄是谁来了。王凤龄告诉父亲说,是邻
居的顾大嫂,她的丈夫来信了,她来让他念信。父亲在里面嘀嘀咕咕他说,她的丈
夫对她可真好,隔不了几天就寄一封信回来,一个女人活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有福
气的了。王凤龄心不在焉地站在烟雾里,支支吾吾地漫应着。他听到父亲似乎要从
里面出来了,急忙朝里面说,药已经煎好了,我这就端进去。
    好吧,里面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他没有出来,似乎又躺下了。
    午后。
    王凤龄悄悄地走进隔壁的院里,门虚掩着,顾大嫂正在堂屋里梳头。王凤龄走
进去以后,她立即放下手里的梳子,插好门,屋里的光线突然昏暗了下来。她张开
湿润的唇:
    “我把两个孩子打发到娘家去了,让我们放心地大干一场……”
    傍晚,王凤龄来到河边。
    连日来下了几场春雨,一个月前他在这里种下的一片豆角儿和蔬菜已经拱出了
地皮,尽管长势并不良好。典州这个地方穷山恶水,土地贫瘠,当初,王凤龄的那
种梳头一样的耕作方法,引起附近几位农妇的笑声,她们从来没有见过居然会有人
这样耕作。她们当中就有后来的顾大嫂。当王凤龄后来红着脸从地里抬起头以后,
一眼便注意到了这个丰满健壮的女人。不久以后,其他的几个女人都陆陆续续地走
了,她仍站在河边,她的一片菜地也在这里。她来到王凤龄面前,对他说,我就住
在你们隔壁。
    ……越过一片稀疏晦暗的树林,王凤龄注视着出现在远处大道上的一些传递消
息的快马。作为贬谪之的典州,民不聊生,没有多少官员愿意来这里。不久前王凤
龄偶尔听到一个消息,这一年来,典州刺史的人选如走马灯似的频繁更换,先是一
位朝中的大臣被贬到这里,上任没两个月,忽然又被重新起用,一道圣谕召回了京
城。接着到任的是一位名叫曹沛的儒士,工词赋,长于丹青,曾做过太师府里的幕
僚。王凤龄还没有来得及将这一消息告诉染病在床的父亲,那位新到的刺史大人便
不幸死在了任上。真是一个没福气的人,一辈子仰人鼻息,手中刚刚有了一点权力,
却又无缘消受,怏怏死去了。此后几个月内,典州刺史的空位一直元人承袭。农桑
之余,王凤龄三天两头出去打听有关的消息,结果总是一无所获。他曾听街上的人
风传说,一位年轻的刚及第的进士即将到任,出任新的典州刺史,但传说只是传说,
很久过去了,新官却一直迟迟不见到任……几个月前,他们一家离开京城,母亲郁
郁寡欢,悲恸不已,不久便染疾死在路上,她的寒枪筒陋的葬礼甚至不及一位村妇
的后事。经过长途跋涉,他与父亲来到典州。一到典州,父亲就病倒了。
    

    远处传来了沉闷的雷声,雨前的田畴上忽然躁热起来。王凤龄离开河边,开始
向家里走。来到田边的一条大道边上时,他忽然看见了停在路旁的一顶华丽的轿子,
紧接着,他发现了一些三三两两地散落在附近的官兵,看样子他们正在路上休息。
王凤龄愣住了。
    一位年轻的官员突然从轿子后面走出来,含笑打量着刚从田里回来的王凤龄。
    风雨吹开窗户的时候,王安坐在茅屋的窗前,借着闪电的亮光,他看清了外面
的那些像金属一样锃亮的树木……湿漉漉的枝杈……银市似的叶片……他无法判断
它们与茅屋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儿子外出还没有回来,闪电中他在田畴上猛然
看到的那个戴草帽的人肯定不是他的儿子。这会儿,雨水浇在外面的木柴上,哗哗
的水声传来,像是……他突然夹紧了双腿,感到下身一热……小便失禁的毛病已经
有好几个月了,他一直不敢让儿子知道。
    雨地里传来一声牛的哀哞。
    茅屋里到处都在嘀嗒。王安拖着虚弱的身体,手里掌着灯,四处察看,雨水贴
着墙壁,在斑驳的泥痕中渗漏,昨夜他写在墙上的几行诗已被冲刷得一片模糊,无
法辨认了。
    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总是梦见一处坐落在路边的客店,包括那位店主的一片笑
容,那座客店遥远得如同一处青苔密布的古墓,可疑的梦中景色使他感到惊愕。自
从来到典州以后,他这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已连续几次在郊外众多参差错落的民舍
之间迷失过方向,找不到自己的住处。最初的一些日子里,他很少出去,一旦出去
了,就会因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在外面滞留许久,四处徘徊,反复辨认周围的某些标
志。有好几次,他恳求附近的几个儿童将他领回家中。儿子曾三令五申,不让他随
便出去。但像他这样一个垂暮之人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呢?一切的阴谋与伎俩都与
他失去了瓜葛,没有谁再会算计他了,连民间的毛贼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就在一次又一次的迷路之后,他开始梦见那座青草簇拥的客店了,梦中的客店
是肮脏而潮湿的,每天都有大量的被衾需要从房间里搬出来,一一地晾晒在院里的
阳光下,那些被衾灰暗、霉湿,毫无生气,上面明显地留有客人们遗精、尿床的痕
迹,有时甚至还血迹斑斑……客店里的店主笑容可掬地向大家解释说,被衾上偶尔
出现一星半点血迹是正常的,那是跳蚤和蟑螂的血,不要小题大作,误认为是人血
……
    王安忽然停下脚步,将灯举在脸前,凝神谛听着。他在屋里四处察看的过程中,
猛然听到一种什么声音,不是雨水的滴嗒声……他举起手里的灯,吃力地向外面望
去。窗前有一束暗红色的花,花茎在雨中颤抖着,此刻,那几片暗红色的花瓣,像
一张微微启动的湿润的嘴,正在不动声色地向屋里喷香吐幽……
    王安昏昏沉沉地来到床前,这会儿他已在雨水中清晰地分辨出了那种幽暗的花
香,他感到有些头晕。他在床上躺下,手里的灯忽然打翻了,屋里变得一片漆黑。
    刚一闭上眼睛,他猛然又一次看到了那座青草簇拥的客店,那里的阳光像夏天,
前后院里所有的门窗都在向他敞开着……秋千……马厩……亭台……酒幌……被衾
……草料……王安长叹了一声,没想到多少时间过去了,它还像最初那样安安静静
地坐落在通往京城的路上……
    那座不祥的客店,难道是他最后的归宿吗?一道闪电忽然划破漆黑的雨夜,王
安惊恐万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凤龄坐在青草摇曳的田垄上,注视着远处的大道。他的心猿意马的神态,不
久便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那个人放下手里的工具,从一片青麦中间穿过,来到王
凤龄身边。
    “你好像在等什么人吧?”
    王凤龄心里一惊,回头看去,这个看上去有点阴阳怪气的人很不起眼,却一语
道破了他的心事。王凤龄觉得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不久他忽然想起来了。几天
来,这个人一直在附近一带干活儿,疏浚水渠,往田垄上培土,王凤龄每天到河边
的菜地里来,都能看到他。
    王凤龄没有搭话,继续注视着远处的那条大道。这时,那个人忽然又说道:
    “你等不到那顶轿子了,你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巡抚大人的那顶漂亮的轿子
已从这条路上过去了,他们在路上停留了一阵,后来就走了,你们都错过了对方。”
    王凤龄吃惊得差一点从田垄上一头栽下去。毫无疑问,身后的这个阴阳怪气的
人已经看出了某种名堂,难怪连日来他的勤勉的身影一直准时而持久地出现在附近
一带,现在看起来,他在那里培土、锄草、疏浚水渠,全是一种装模作样。王凤龄
感到不寒而栗,难道这个人已发现了我与巡抚大人之间的某种瓜葛或蛛丝马迹……
王凤龄渐渐镇静下来,冷冷地说道:
    “我没看见什么轿子,我在这里锄草,这是我的菜地。”
    锄草?
    那个人突然在王凤龄的身后放声大笑起来。王凤龄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抓着的并
不是田间的杂草,而是一把刚刚长出来的蔬菜的禾苗……王凤龄羞愧不安地扔掉手
里的菜苗,心猿意马使他变得良莠不分,昏头昏脑地在菜地里乱抓一通,难怪那个
人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破绽。
    中午,王凤龄回到家里以后,只见柴门虚掩着。他在外面叫了几声,父亲不在。
屋里有一种强烈的药味,那位大夫似乎又来过了,父亲会不会与那位大夫一起出去
了?王凤龄出去问了周围几个邻里,都说没见。
    王凤龄站在门前向远处眺望。曾几何时,父亲变得像个孩子一样,越来越让他
操心了。小时候他让父亲操心,现在轮到父亲让他操心了,时光好像在重复着什么,
好像在节节倒退。
    那位大夫先后来过几次,父亲服用的草药,加上大夫的诊费,一共是四两银子。
大夫说,先不用忙着还我,治好了病再说。大夫离去以后,父亲一筹莫展地看着王
凤龄,说,这可如何是好,去哪里找这四两银子呢?把我们所有的家当都折卖了,
恐怕也未必会够。
    郊外的墟落里升起了暖暖的炊烟,到处可闻忽长忽短的呼儿唤女的声音。王凤
龄站在门前,隔壁忽然传来了顾大嫂说话的声音,王凤龄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颤抖
了一下。这个久旷的女人,她的高大丰壮的胴体仰卧在床上的时候,王凤龄常感到
自己面对着的是一座巨大的郁郁葱葱的山,她的源源不断的泱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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