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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在这里撞的车,送到医院就死了,整个人的骨架都撞散了,医生是把他摆好了,经过整容才给我看的。”冷静麻木地说着,“一张大白单子罩住他整个人,医生一点一点打开让我看,你知道吗?他看上去很平静,就象睡着了似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一点也不想,几乎是粗鲁地,我把冷静从地上拽起来,“我送你回家。”
在出租车上,冷静没有哭,又细又长的双手平平搭在腿上,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就象她的脸,是一种透明的惨白,她不说话地静静坐在一边,安详得令人忧伤。
我送冷静回到他们的新房,那是我知道的唯一地方。
在门口,我问冷静,“钥匙呢?”她把包递过来,我打开,看见了杂物和钥匙,在杂物里,有一个精致的打火机。冷静是不抽烟的,不抽烟的女性很少会随身带打火机。“你为什么那天带着打火机?”她看到了我的惊愕,愤恨地望着我。“点蜡烛,”我不想与她直视,用钥匙打开房门,“那段时间我家总停电。”“我也带了,我是不想他再找别的女人借火。”冷静挑衅地望着我。我把冷静拖进屋,她用脚抵住房门,歇斯底里地叫起来:“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
我不再拉她,松开手。是的,这是她的家,她和小炽的家。
我走,我这就走,我向楼梯走,我会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
但冷静却又小声地叫了我一句:“格格,你要不要喝茶?”我回过头,看到她失神地靠在门上,“我不想一个人。”她说。
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墙上有一张放大的结婚照,俊男与美女,一对天造地设的人儿,冷静在厨房泡茶时,我走到露台上,看到那株玫瑰的花已经凋谢,雨滴落在败破的花瓣上,一颗一颗。
我奇怪我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就算是普通的朋友,我为什么不想哭?
我看到冷静在厨房里站着,她没有泡茶,只是傻楞楞地站着,那是个崩坍了天与地的女人,拼了命撕了心指望护住那小小一点幸福,却终于命里注定被压在痛苦的雷锋塔下。我看到她从刀具架中抽出削皮刀,割向自己手腕。
我惊讶地听到喉咙里发出的怒吼,并看到自己向那个割腕的女人扑过去,抢她手里的刀。冷静踢我,骂我,她要我滚,刀在我的手里划了个很深的口子,但我还是抢走了它。冷静跪下来,抱着我哭,她问:“为什么我不早点嫁给他?即使还是没了小炽,至少会留下一个他的孩子,那孩子可能会象小炽,我至少可以为他活下去……”
我把刀放回去,手心的血汩汩流出来,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奇怪,真的不疼,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感觉到冷静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烫疼了我。
我把冷静扶起来,扶到空寂的双人床边让她躺下,她小声抽咽,纤微凸现地表达女人所有的脆弱与无助,我坐在她身边,望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
我大概也是应该哭的,可是为什么而哭?连那最后的一面也不属于我,所有的悲伤、喜悦、生离死别都是他们的。
都是别人的东西,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能为什么而哭?
冷静终于不哭,伸出苍白的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叠纸片和照片,一张一张地翻,一页一页地看,我不存在于她的视线里,也不存在于这个家中。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这令我麻木的地方,这时,我看见散落一床的纸片与照片中,一个小小的信封。萧炽留给冷静的许多情书里,它的素白是如此不起眼,但我不知为什么就注意到了,把它拿过来。
冷静没有阻止,她在回忆中泪眼婆娑。
小心地打开信封,一朵干枯的栀子花掉出来。
信是一张洁白的小卡片,散着浓浓的栀子香,卡片上只有一句话:“我爱你,至死方休”。
一丝疼痛从心底刺出,仿佛被人抽了连在心上一根细细的筋,抽到哪里,哪里便撕着心扯着肺地疼。狡猾的许仙,终于得了逞,骗了白蛇的天长地久,还要赚那青蛇的水远山高,最惨是那倒尽天下情水淹金山的两条蛇,明知那西湖烟雨原是手中酒一杯,水月镜花总不过千年一瞬,却剐了皮剥了鳞也死不回头。
我爱过他吗?终于还是爱的,不爱不会这般疼。
我恨他吗?大概也是恨的,不恨不会泪水全无。
李碧华笔下的青蛇永远对许仙又爱又恨,所以她杀了他,在得不到的另一个男人法海面前,她把一切作个了断,她说,杀给你看!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法海和许仙。一个是得不到的,一个得到却又是守不住的。得不到方叫人恨得牙痒痒,守不住才叫人疼得心戚戚。
我做了青蛇变成的女人,终于还是紧追着白蛇去缠住许仙,那是命里注定的诱惑,万世轮回逃不过这美少年的执子之手,两条蛇你追我赶地成全他那完整的被青蛇与白蛇点缀的爱情,然后他就适时的死了,不留一点成全我们的余地,这是何等不公平的游戏,而我们竟玩得如此心甘!
“你爱他吗?”我问冷静。
“爱!”冷静肯定地回答,“一生一世地爱!”
一生一世?只不过是个自创的笑话,到了最后,谁也得不到他了,他终化为血污脓汁,渗入九泉。
“这个是我的。”我举起栀子香的卡片给她看,揭穿这可笑的自欺。
西湖烟雨凄迷,半壁残月锁了雷锋塔的旧恨新欢。幸亏东湖不是西湖,东湖边没有情天恨海的小青,也幸亏他死了,让他没机会再遇着另一个女人,他一生只得到两个,这两个女人便是他一世的旧爱新颜。此刻,这两个女人木然对视,撕碎的栀子香卡片散在她们之间,心如轮转千百转。
一切一切,如夜来风雨,下落不明,我不珍惜,不心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若这是世间万情必然的轮回,那么随它去吧,横竖那是守不住的完全,算我欠他的。只是我不能接受这个了断,不要这个不成全,不想他在地下骄傲地看。
我要去找法海。
爱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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