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赵巧云的文化程度远在丈夫冯江阳之上。她念完初中后又通过自修拿到了中专文凭。当年我那经商多年精明过人的外公在女儿众多的追求者里唯独相中了不学无术的冯江阳,是因为冯江阳在江阳县城里的赫赫名气。
七十年代的江阳人不知道县长叫啥名字很正常,不清楚冯江阳是何许人那才叫稀奇。自打冯江阳在万人批斗大会上把县革委会主任从台上打到台下后,以他为代表的逍遥派名声大振。许多身强力壮有一定武术功底的青年人纷纷从其他五花八门的造反派系中分离出来加入逍遥派。冯江阳就像当年霍元甲打败俄国大力士一样,在全县人民面前拳打脚踢地制服了利用武斗上台的县革委会主任,一战成名。冯江阳也将本名“冯江洋”改为“冯江阳”,即“红遍江阳”之意。
文革结束后,以冯江阳为核心的逍遥派并没有像其他派别一样烟消云散土崩瓦解,而是以帮派的形式固定了下来。冯江阳自幼习武,练就了一身真功夫。用他自己的话说,无论对方有多狠,他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在文革中他结拜的几位异姓兄弟,和他一样都是些争强斗狠的尚武之辈。这些人和他们的追随者纠集在一起,成为江阳县城一股不可小觑的民间势力。
我刚学会走路,就被冯江阳逼着练马步和硬气功了。由于年龄太小,我总是不得要领,气运丹田时常常把屎憋在裤裆里。长大一点后,冯江阳又勒令我每天早起用手掌砍树。若非我生性疏懒加上赵巧云百般阻拦,说不定若干年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位姓冯的武林高手。
唯一的儿子不能文武双修,冯江阳深感遗憾。他经常在酒醉后为自己生不逢时而慨叹。如果他早几百年出生的话,没准还能混个武状元什么的光宗耀祖。
按七十年代的审美标准,赵巧云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百里挑一的美女了。她身材窈窕眉清目秀,而且还留有两条一米多长乌黑发亮油光可鉴的辫子。据说当初冯江阳对她一见钟情,就是因为这两条长辫子的缘故。而聪慧灵秀的赵巧云最终与冯江阳结为伉俪,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还跟冯江阳的长相有关。冯江阳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身高超过一米八,全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用冯江阳的妹妹冯江萍的话说,她哥就是披块麻袋进舞厅女人们也会争着请。
冯江阳念书不行但旁门左道他样样精通。比如象棋,在江阳他少有对手。我在他的精心调教下,也屡次获得学校举办的象棋比赛冠军。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冯江阳身怀钓鱼绝技。
他钓鱼比钓女人更有天赋。他出去钓鱼从来就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如今这乌龟王八们多金贵啊,他那时用半斤猪肝一晚上就能扯上来十几只。现在人们钓鱼多半是为了消遣,在那时却可以谋生。
没钱买米买菜时,你可以拿鱼跟人家交换大米青菜甚至鸡蛋。我和冯花在发育期间家里的主菜不是鱼便是虾,间或吃一顿王八。在那个猪牛肉都要凭票供应的尴尬年代里,我们过着贪官的生活。
除钓鱼外,冯江阳还有养蜂的本事。他对蜜蜂倾注了很深的感情。我出生后,他取名为“冯蜂”。到派出所上户口时,管户籍的阿姨说,哪有孩子叫这名的呀?最后把“蜂”改成了“峰”。
我出生那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赵巧云奶水不足,又买不起奶粉,只能给我喂米汤。多亏冯江阳养的几箱蜜蜂争气,两个月产了一百来斤蜂蜜。
我小时候没吃过奶粉,全靠蜂蜜和蜂王浆撑着。与奶粉相比,蜂蜜蜂王浆不但更有营养,还有滋颜养容的功效。我后来长成了标准的帅哥,除遗传外,还真得感谢蜜蜂这类昆虫。因此,从小到大我踩死过蟑螂,焚烧过蚂蚁,虐待过苍蝇,唯独不去伤害蜜蜂。
据我观察,在我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巧云对这个家庭还算是满意的。冯江阳尽管耍拳弄棍不务正业,毕竟没有惹出大乱子来。冯江阳法律意识淡薄,但他清楚这辈子有两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得的:一是杀人,二是贩毒。至于打架斗殴每次都可谓事出有因,别人不来招惹他,他很少主动去欺侮别人。
冯江阳崇尚武力,凡事用拳头说话,但在知识分子面前他有些自惭形秽。我上初中后在家朗读英语课文,冯江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要我把那些稀奇古怪的洋文一遍遍读给他听。他在新一代知识分子我和妹妹冯花面前是很谦卑的。他常常向我们请教诸如原子弹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威力或者太阳还能燃烧多少年之类的科学问题。冯江阳永远是这样一类吃软不吃硬求知欲极强的男人。任何人在他面前表现出丝毫的匪气都会马上被他视作同类打心眼里瞧不起。但如果你跟他谈大道理谈相对论谈计算机谈宇宙的无穷奥秘,他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冯江阳对知识分子也动过粗。江阳县前任文化局长就被他教训过。那位刚从外地调过来的文化局长骑自行车下坡时刹车失灵把冯江阳新买的摩托刮掉了一块漆。局长大人没有赔礼道歉反而出口伤人。冯江阳二话没说,上前一拳把他打趴下了,接着又朝他屁股上补了一脚。空有伶牙俐齿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很快便被人送进了江阳县人民医院。局长夫人到派出所哭闹,要求严惩凶手。第二天,局长便让县医院住院部赶了出来。非但如此,这位局长很快便发现整个江阳县城竟无一家医院愿意给他疗伤。局长夫人还算乖巧,提着烟酒连夜到冯家赔礼,此事方才了结。
女人对于男人们的江湖习气,除厌恶外,也有欣赏的时候。这便是所谓的“美女爱英雄”。
赵巧云也未能免俗。人和动物一样,都有趋利避害欺软怕硬的本能。自己的男人在外面能让别的男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甚至闻风丧胆,做妻子的多少也有些成就感。这么多年来尽管她屡屡被丈夫揍得鼻青脸肿甚至头破血流,但她从来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恨。男人嘛,谁没有点脾气。古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你还得抱着走。
只要丈夫心中还有这个家,她受这么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二部分第二章
张彭和我下象棋时第一着棋总是喜欢用他的炮打掉我的马。这样缺心眼的人居然比我先入了队。我表面上对他脖子上缠着的那块红布不屑一顾,心里头还是有几分艳羡的。红色较为醒目,过马路时能吸引司机的注意力,降低车祸发生的几率。而且,流鼻涕时它还能充当手帕。
如果说张彭也是个人才的话,那就只能用天才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我了。事实上,在幼儿园上大班时我就已经达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水平了。我呆在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里无所事事牢骚满腹,整天琢磨着如何才能给别人制造点小麻烦。
像我这样既不安分守纪又不修边幅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小男生要想得到老师们的青睐无异于天方夜谭。而我的同桌张彭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两只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始终含情脉脉地追随着任课老师的教鞭。这样的男学生相信天底下没有哪个女老师不喜欢。
数学老师姓柳,是个相貌平平胸脯平平毫无姿色可言的中年妇女。她有一个上初中的独生子,在六月某个星期天的下午淹死在我家附近的一口水塘里。住在同一巷子里的张彭和我都跑去看热闹。我们瞧见柳老师的宝贝儿子肚子涨得比临盆的孕妇还要大,像只被农药毒死的巨型青蛙,四脚朝天地陷在淤泥中。
三天后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的柳老师继续给我们上课。起立时我习惯性地在张彭的屁股上掐了一把。也许用力过猛了,张彭脸上的痛苦表情有些夸张。接下来我俩被柳老师一顿暴打,木质教鞭雨点般落在我们身上。她在揍我俩的同时咬牙切齿念念有词:“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敢!”似乎在教训她那不争气的死鬼儿子。
张彭脖子上鲜艳的红领巾这一次没能使他享受豁免权。他和我一样成为柳老师粗暴攻击的目标,脖子和脸很快便肿了起来。
和李木木相比,我俩还算是幸运的。李木木有先天性智力障碍,值日生喊了起立后他还坐在板凳上发呆。柳老师拎着他的耳朵让他跪在板凳上。在打下课铃之前,李木木像腐烂的木头那样倒了下去,四肢痉挛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羊癫疯发作。柳老师与李木木被一同送进了精神病院。那儿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作为对张彭因我的小动作而无辜挨打的补偿,我动员赵巧云购买了他家一百斤香蕉。张彭家里是做水果生意的,而我家做的是钟表生意。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人们对钟表的热衷程度远胜于水果。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没有这三大件男人们压根别想把媳妇娶进门。因此我家的钟表生意做得很是红火。冯江阳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广州、深圳这些沿海城市用银元交换走私表,将表芯取出,换上梅花、上海等名牌表的表壳后在本地高价出售,能挣出好几倍的利润。那几年我不知道家里到底弄了多少钱,只知道住的虽然还是原来那三间破瓦房,房里的摆设却一天天阔了起来。别的不说,光摩托车就有四辆。
冯江阳酷爱摩托,他算得上是江阳县城里最早的飙车族了。他连邮电局给邮递员专用的绿色摩托也托人弄来一张,每天骑着在街上招摇。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以为我爸是送信的。
张彭的父母是那种老实本分心眼不太活泛的乡下人,这一点从他们给儿子取的名字上就能看出来。父亲姓张母亲姓彭,儿子叫“张彭”。这种命名方式也未免太随意太节省脑力了。如果他父亲不姓张,而是姓“田”或姓“范”的话,那他岂不成了“田彭(脸盆)”或“范彭(饭盆)”了?比如我,父亲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