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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儿子并不困难,那儿子死掉后何不紧跟着再抱养一个?这些,都令人疑窦丛生。
说秦业“与贾家有些瓜葛”,怎样的瓜葛?一个小小营缮郎,任凭与贾家有什么“瓜葛”,怎么就敢用一个从养生堂里抱来的女儿去跟人家攀亲?而威势赫赫的贾家竟然接受了!怪哉!
3.没有可比性的“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按说秦可卿既是如第八回末尾所交代的那种出身,她进入贾府后,难免要受到起码是潜在的歧视;就在交代秦钟和她出身的那段文字中,便有“那贾家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的点睛之句;可是按曹雪芹对秦可卿的描写,除了焦大一人对于她同贾珍的乱伦有石破天惊的揭发批判外,竟是上上下下对她都极宠爱极悦服,第五回她出场,便交代说:“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
这很有点古怪。王蒙在《红楼启示录》中这样解释秦可卿和秦钟的受宠:“他们身上放射着一种独特的与原生的美丽与邪恶相混合的异彩。”“两人如此受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的容貌美丽。”但因貌美受宠也罢,怎么贾母偏要认为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呢?
按书中所写,那时宁、荣二府的重孙辈中,也就贾蓉一人娶了媳妇,贾兰尚幼,宝玉、贾环均未婚无子,贾琏没有儿子只有巧姐儿,因此并不存在第二个重孙媳妇,根本没有可比性,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这句话不是古怪透顶吗?也许是把近支全族都计算在内了?那么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之后,来吊丧的草字头重孙辈计有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十四位,有的书中明文写到他们仅在恋爱中(如贾蔷、贾芸),有的还很幼小(如贾兰、贾菌),而且即使他们当中有哪位娶了媳妇,也几乎没有进入贾母眼中心中的可能,是不必用之一比不堪与之一比的,秦可卿“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这句话还是不能破译。
要破译,那就必得选择这样的逻辑:不仅就美丽与聪颖而言,秦可卿是拔尖的,而就她实质上的尊贵而言,也是无与伦比的——因此,即使贾兰或贾琏和宝玉将来可能会有了儿子娶了媳妇,就是再好,也仍可以预见出秦可卿那“第一个得意之人”的稳固地位。
一个养生堂中的弃婴,何以在贾母心中有一种潜在的不可明言的尊贵感,视为“第一个得意之人”,使后来者均不得居上,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谜啊!
4.对秦可卿卧室的古怪描写
不用“红学”家指出,只要通读过《红楼梦》全书的读者都会发现,曹雪芹对秦可卿卧室的描写笔法实在古怪——怪在其风格与全书很不协调;《红楼梦》中写到过贾宝玉的卧室,写到过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的卧室,都描写得相当细致,但用的都基本上是写实的手法,虽糅合了一些浪漫的情调,略有夸张渲染,风格与全书的文笔是统一的,读去不会感到“咯噔”一下仿佛吃虾仁时咬到了一只胡桃。但第五回写到宝玉进入秦氏卧室时,却出现了全书中仅此一次的奇特描绘:
……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抽出来单独看,这段文字一点也不高明,设若“史太君破陈腐旧套”,怕是要斥为“陈词滥调”,引为败笔的。但曹雪芹偏偏这样写,却是为何?以往的论者,都指出这是暗示秦可卿的淫荡,有讥讽之意,或在其更深层竟有她与贾宝玉暧昧关系的隐喻。这些分析诚然有理,但似乎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我以为乃是更重要的一个方面——那就是这一组符号其实在暗示着秦可卿真实出身的无比尊贵!武则天、赵飞燕、安禄山、杨太真、寿昌公主、同昌公主,这些历史上的人物固然都同属“风流种子”,但同时也都是血统最为高贵的一流。我以为曹雪芹这样落笔含有强烈的提示作用,让我们千万别真的相信他在第八回末尾施放的那个“从养生堂中抱来”的烟幕弹!
5.秦可卿在贾府中为何如同鱼游春水
秦可卿即使不是从养生堂抱来的弃婴,而同秦钟一样是秦业所亲生,那么,以秦业的营缮郎那么个小官,而且书中明言其“宦囊羞涩”,这就又派生出两个问题:一、她在秦家怎么获得那样圆满的教养,一进贾府便不仅能处处适应,而且浑身焕发出一种天然的贵妇人气派?美丽可以天生,在贾府那样一个侯门中能行止“妥当”,那本事难道也是与生俱来的?二、就算秦可卿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从清寒之家一迈进贾家的门便迅速“进入角色”,适应得飞快,那她心底里,总该有着因自己出身不称而滋生出来的隐忧隐愁吧?也就是说,她多少该背着点“出身包袱”,才符合她这一特色人物的特定状况,然而,我们在书里一点也看不出来!后面书里写到妙玉,写到邢岫烟,都有对她们因家庭背景逊于贾府而产生的某种戒备感,某些距离感,如妙玉的执意要贾府下帖子请才愿进府,邢岫烟雪天身无皮毛衣服,冷得拱肩缩背而一声不吭,但秦可卿在贾府中却鱼游春水,心理上没有丝毫的自卑,没有任何因养生堂或薄宦之家出身所带来的精神压力和戒备感、距离感、冷漠感,那气派,那心态,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在若干场合里,她比尤氏更显得有大家风度。
即使在身染痼疾的情况下,对王熙凤吐露衷肠,也只是说:“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并没任何“门不当户不对”的反思和羞愧,有的只是因病不能挑起一大家子重担、当稳阔管家奶奶的遗憾。这是怎么回事呢?
谜底只有一个,即秦可卿自己知道自己的真实出身,她的血统其实是高贵的,甚或比贾府还要高贵,也许根本就是皇族的血统,这一秘密贾母、王夫人、贾珍、尤氏、王熙凤等都知道,贾蓉也不会不知道,倒是贾宝玉不清楚,至于璜大奶奶那样的外三路亲戚,就更蒙在鼓中,所以才敢听了寡嫂金荣之母的一篇闹学堂的话,晃晃悠悠地跑到宁国府去“论理”(后来自己在宁国府那无声的威严面前主动撤退)……而且秦可卿除了托名秦业抱养之女,或许根本就没有在秦家成长,她受到了秦家根本不可能给予的高级教养,她的进入宁国府,骨子里不仅是门当户对,甚或还是“天女下凡”般地让贾家暗中沾了光哩!
6.警幻仙姑泄露的“天机”
秦可卿确实是“天女下凡”,因为她是太虚幻境中警幻仙姑的妹妹,这在第五回中是有明文的。警幻仙姑与贾府祖宗有种相当特殊的关系,她“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恰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她对宝玉说:“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
警幻仙姑泄露了“天机”,这“天机”分解开来就是:她与她妹妹可卿这一支血统,要比贾家宁荣二公传下的血统更为高贵,好比君之于臣,所以宁荣二公之灵见到她只有谦恭拜托的份儿,而并不能“平起平坐”,秦可卿本是要许配给贾宝玉的,后来成了蓉哥儿的媳妇,是一次“错位”,错位的原因,则似可从“金陵十二钗正册”最末一幅画儿和判词,以及“红楼梦十二支曲”中“好事终”一曲里,找到线索。
7.为什么说“箕裘颓堕皆从敬”?
“金陵十二钗正册”最末一幅“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这画的不消说是“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判词似乎也不难懂:“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贾珍“爬灰”,出此丑事,“造衅开端实在宁”这帽子扣得上。但“红楼梦十二支曲”中的“好事终”里有的话就费解了,比如“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贾家的“箕裘颓堕”即家业不振,贾敬固然难卸其责,但对比于贾赦,他造的孽似乎倒要少些,他不过是“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贾珍袭了,“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而已,相对而言,他的这种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对社会对家族的危害性似乎都较小,贾珍既替父亲袭了官(三品爵威烈将军),在其位而不司其职,一味胡闹,本应说“箕裘颓堕皆从珍”才是,如两府合并算,贾赦袭官,辈分比贾珍大,也可说“箕裘颓堕皆从赦”。可为什么偏偏要说“箕裘颓堕皆从敬”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合辙押韵么?
这也是一个谜。
8.秦可卿凭什么能托那样的梦
秦可卿临死前向凤姐托梦,面授机宜,指示要永保家业,惟一的办法是“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其最重要的根据是,“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
一个养生堂里的弃婴,一个长在小小营缮郎家中的女孩,耳濡目染的恐怕净是“东拼西凑”借钱过日子的生活情状,又哪来的这种“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