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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她们不可能走太远的,一定在这附近。”因为湖太大,天色太暗,他们只得沿着岸慢慢地搜寻。
有几处火堆生起,枝叶燃烧的浓烟和肉烤熟的焦臭充斥于整个林中。她呛咳了几声,近两日未碰食物的胃开始痉挛,眼前也开始发黑。
“怎么了?!”他回头,刚好看到她从马上摔下,还来不及去接,她已重重地摔在地上。
半天后她才缓过气,睫如蝶翼般扇动,脸色是透着青的雪白,一络鬓发因为冷汗贴在肌肤上。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已伸手将她的发拨了开去。
“你没事吧?”这样娇弱的人该是住在金屋被伺候着,不该受这种苦。
她摇头避开了他流连的指,想坐起来,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我只是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话一说完,望见他了然的神色,恨不得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你等着。”他道,转头走进林于,过了一会儿,手上捧着一包野果回来。
小小的果鲜红可爱,她迟疑了会儿:“这能吃吗?”她不曾忘记一群流民误食毒果的惨状。
“这是野梅,我小时候常常吃,没有毒的,不过有种蛇果长得跟野梅很像,却是吃不得的。”
她吃了一个,放下了心,虽然因为饿极吃得很快,举止仍是文雅从容。吃完抬起脸,才发现从头到尾他都一直盯着她看,奇怪的眼神令她不安地以衣袖略略擦过脸,想借这一举动缓解那种张力。
“我——”他有些结巴。
她轻轻却极有力地打断他的话:“走吧,我想去那边看看。”
她没有再上马,他只好牵着马跟在她的身后,心中沮丧得无以复加。平日是何等豪爽自在,杀人也不过是手起刀落,如今在一个小女子面前却扭捏得比她更像女子。果然是出身王族,荆钗布衣也掩不住那种浑然天成的风仪与气势,不经意间便压过了比她不知魁伟几倍的他。
默然走着,湖岸几乎快走遍,前临的是一座黝黑的山,如地狱之门。寻人的结果一再使月向晚失望。在又一次错认之后,内心的恐惧几乎使她站不住脚。
“我不信,一定是方才没有看清楚,我要回去再找一次。”她自语,尽力抗拒去想那个她不愿接受的结果。
“刚刚都已经找过。走了这么久,你的脚都一瘸一拐了,先坐下歇会儿吧。”沿岸走来差不多每一张脸都看过,这样的情况下漏过两个人的机会会是多大?她只是骗自己罢了。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我娘。她身上早就有病,荒郊野外,我怕她连今天晚上都……”她低头,无法说下去,“还有林子里边没找过,如果岸边找不到,我就进林子去找。找不到她们,我心里实在定不下来。”
“白鹭岗这么大,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呢?”他搔搔头道:“月、月姑娘,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娘的长相,我找人帮忙一块儿找。”
她又喜又忧,喜的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忧的是欠人恩情难以偿还:“可以吗?”
“你说好了!”见她青莲似的脸上淡淡光华洋溢,他突然觉得,就是此时让他受一顿鞭刑都是值得的。
“……我娘穿枣红衣,头发花白,左眉眉尖有一颗红痣,她身边应该还跟着小丫头,蓝衣,十五岁上下,鹅蛋脸……”她将母亲与宝姿的衣着特征细细描述完,见他走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管。
一簇明亮的火焰升到夜空中,划下淡淡烟痕。
这是用来传递消息、召集人马的信号弹,她在父亲月重天的书房中甚至看到过这种东西的制造图。若有硫磺硝石在手,她现在便可做出一个来。
☆ ☆ ☆
未过半盏茶,疏暗的林间栖息的白鹭被惊得乱飞,人声四起。
有几匹马率先冲出了林子。
戈石城眼睛一亮:“阿奔!四海!”
牛四海人没下马,嘴上已嚷嚷开:“看到信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不要命地赶过来——你小子救个什么美,救到你姥姥家去了?!”
“我要你们帮我找人。”换作平日,生冷不忌的话早就回过去了,此时身后站了月向晚,他却窘然少语。
“找人?”牛四海哈哈笑,“找人我老最行了,你要多情的、柔媚的,报个名字来,老子都认得!”
他的脸瞬间涨红:“你胡扯什么!”看了眼身后的人,她也张着双大眼正看他,眸光与他相触便移了开。
“别闹了。”牛四海一旁的赵奔目光投向月向晚,“石城,你是想帮这位姑娘找失散的家人吧?”
戈石城答是,并将月夫人与宝姿的样子再重复说了一遍:“这边已经找过了。阿奔,你带几个人到西边看看,四海,你去白鹭岗林子找。”
“行,包在我们身上了!”赵奔答得倒爽快。
牛四海掉转马头,却是一脸不情愿,咕哝着:“找什么人,把老子从销魂乡里扯出来,白白花了那十两银子……”
“兄弟的终身大事要紧还是你那十两银子要紧?”赵奔低声喝道,“走吧你!”抽了他的坐骑一鞭。
一行人陆续离去。
“这下你可以不用担心了,有他们帮忙,你娘一定找得到。你也别乱走了,在这坐下来歇会儿,人找到他们就会回来的。”
她应了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身拖着受伤的脚慢慢踱着。
“你去哪里?”
“我想再去湖边看看。”
他只好再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湖岸边走,人穿过杂草的声音显得萧瑟荒凉。
残月已上中天,游移在薄云之间,时是光钩,时是淡影。
湖上带着湿气的烟雾飘来掠去,隐隐不散。
黑色的影子铺天盖地地洒落,破浪般起一波,又退一波,沾着水气的白色羽毛在湖面上漂浮,波纹掀起蛊惑人的睡意……
☆ ☆ ☆
“月姑娘,醒醒……”
她竟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怎么睡着了。十几天来的夜不知寐,在弦绷到了极限之后终于绷裂,直到轻拍与呼喊声将她从极度的困倦中唤醒。
“你娘她们已经找到了,我带你过去。”她的神志还有点模糊,黑暗中任由他那双有力的臂膀半扶半抱着她上了马。
马急驰带起的冷风让她清醒。
为了避开半空横出的枝权,他微伏下身,不可避免地把她整个人压进了自己的胸膛。她抓着他的衣服,闻到了他身上青草、汗水混着酒的男子气味——很奇怪,但是不难闻。这样的与人亲近还是头一遭,再沉着自持,她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当马被勒住之时,前倾的冲劲更是让她不由自主紧紧依附住了他,耳边的胸腔中,只听得血液奔流、心脏狂跳。
他扯着缰绳,任马在原地不驯地踏步,直到停下,才敢松开汗湿的手。
“到了。”他对她道,跳下马、再将她抱下来。
丘林四处散落着火堆,在静立的赵奔左侧几步之处,两个人影坐于火旁,火光映红了两人苍白不安的面孔。
“娘!”月向晚喊,激动得无法止住自己朝她们奔去的脚步。
戈石城扶起了跑得跌倒的她,几乎是半抱半拖地将她送到月夫人的身边。
月夫人抓住女儿伸过来的手,全身不住地颤抖,仿佛冰天雪地中垂死之人。
“小姐,夫人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宝姿哭道,“挤出城门后你就不见了,夫人和我只好跟着流民走,走累了就歇下等你。等了很久都等不到,没想到却跑来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恶人!”
赵奔挑了挑眉,看了地上的三人一眼,一把拉过戈石城:“过来,我跟你说些事。”
“他们不是坏人,要不是他们,我怕是真的见不到你们了。”月向晚轻声道,“我在人流中差点被踩死,是那位戈爷救了我一命,又帮我找到你们。我们该好好谢谢人家。”
“可是他们好凶啊!明明不是官兵,手上却拿着刀剑,一看到夫人和我便大声吆喝着,把我们抓到这边来。我们还以为他们会杀了我们!”
“宝姿,他们伤过娘和你吗?”见宝姿摇了摇 头,她才道,“面目生得凶恶不是他们的过错,拿着 刀剑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有些人名为强盗却做 着行侠仗义的事情,有些人虽然是高官王族却是 卑劣无耻之极,这样看,高官还不如强盗好一一 啊!娘?”
抓住她手的五指深深陷入她的肌肤,血丝都要沁出。“你……说什么?”月夫人颤声问道。
“娘——”她因为疼痛而不住吸气。
“啪!”月夫人软绵绵的一掌挥过她的脸,因为耗尽体力而不住喘息:“你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一一你骂高官;骂王族,就是污蔑你爹和我——为国为百姓牺牲的是卑劣无耻,仗着武艺四处作乱的是行侠仗义——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我自己想到的。”
月夫人合上眼,泪水从睫间流出:“是不是那个姓戈的胡言乱语?”
“不是的,娘——”
“他们是什么人?”月夫人吃力地打断她的话。
她垂下眼睑,将心思尽数藏人眼眸深处:“他们未提及,我怕牵扯太多,也没有问。”紫微垣宫严然是暗界朝廷,这样的江湖大帮派,在母亲眼中不是强盗窝又是什么?
“你们在下马之时搂搂抱抱,我都看到了。他救你,不是什么行快仗义,而是从头到尾便没安什么好心!流民无数,他老弱病残不救,为什么就偏偏救你?你涉世未深,不知人心狡诈,只道人家帮你一把便是好人。好人不是看他只对一个人好,而是在国在大局之中取舍如何——像你爹,抛下我们母女,在战场身亡,我们不能怨他。他将你当成男孩养,连你这种自以为是的顽固脾气都养了下来,但你毕竟只是个女孩家啊——”月夫人咳了几声,几朵血花溅在襟上,“不管怎么样;女孩家的清白最为重要。娘给你这样的容貌,本该让你一生幸福无忧,将来嫁个好夫郎,但现在逢此难世,容貌反而要为你惹祸——若是不幸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