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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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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的手拉下来,直视我的眼睛,“妳讨厌我?”

泪眼朦胧的,我啜泣的说,“一点都不…但、但不能我不嫁人,耽误你…”

“那很好。”他居高临下的摸了摸我的头,“这样很好。”他反而大大松了口气。

瞪着他,我都忘了要哭。我还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之后他的态度更让我摸不着头绪。他在人前更恭谨,都喊我四姑娘。但人后他就随意亲昵多了,喊我薛荔。

虽然如此,但我们的关系倒是和缓多了,少了以前那种试探,多了几分自在。只是外面的情形刚好相反,涌进了第一股流匪,就有第二股、第三股…

即使周顾尽了全力,但来“借粮”的流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失控,甚至传来被官兵击溃的大股流匪流窜而来的消息。他当机立断,通知我名下的两个庄子,集合佃户,村勇领头断后,簇拥着老弱妇孺撤退到县城。

我忙着清点辎重粮食,跟着迤逦的队伍前进。幸好当初我很重视兽力耕种,寄养在佃户家的牛马不少,也让逃难队伍的速度增快很多。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就在我们全体进入县城的第二天,打着八大王旗帜的流匪,洗劫附近乡野后,围了县城。

让我傻眼的是,驻守的千户和县令,在围城第二天夜里就偷开城门逃跑了。应该有千名的驻军,清点下来只有一百多,空饷吃到这种地步。

周顾苦笑着跟我说,我呆呆的看着他。“怎么办?”我问。

他轻轻的笑,垂下眼帘。“薛荔,相信不?我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坦白说,我不相信。



9



但我很傻眼的,发现还真的守下来了…虽然只是第一天。

我并没有看到战况有多惨烈,只知道杀声震天,轻重伤员川流不息。我带着老弱全球妇孺撕麻布当绷带,清洗伤口,煮药煮饭,忙得整天足不沾地?吘刮也豢赡苋フ驹诔穷^,所以我不知道打得怎么样。

但是天色暗下来以后,双方都鸣金收兵,周顾的表情是很满意的。

坦白说,我还有点迷迷糊糊。周顾没有功名在身,连最起码的秀才都不是。安乐县的官跑得只剩下一个年轻的主簿,他誓言与安乐县共存亡让我们很欣慰,但他却信任的把兵权交到周顾的手上…一个白丁。

到现在我还没搞懂周顾是怎么办到的。

更让我搞不懂的是,周顾是什么时候训练我手下的村勇的?我真没想到这些老实憨厚的农夫,拉弓会射箭,拿枪能守城。

“我跟妳说过要练民团呀。”周顾泰然自若,“妳忘了?那笔帐我跟妳支过。三年前的时候…”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练民团。”我尴尬的说,“我以为是大拜拜那种阵头。”

他一脸忍俊不住,“我跟县城买的弓,可是整齐的垛在仓里。”

“我没注意。”我觉得很沮丧。

我注意的永远是佃户的厨房有什么,穿什么,谁会去注意家里有没有弓箭刀枪?

就算看到我也以为是打猎用的,我宁可关心底下的人有没有营养均衡,有没有摄取足量的蛋白质…植物蛋白质也好。

毕竟我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周顾…”我帮他包扎手臂上的箭伤,虽然不深,但还是挺吓人的。

“嗯?”他回头,“害怕吗?别怕,守得住。这些流匪本是饥民,妳该瞧瞧他们拿些什么破柴刀,也没攻城器楔。连云梯都做不好呢…哎,攻城又不是靠人多就好。”

“我是不怕。有事情做就不怕…”说也奇怪,明明死了不少人,我却不怎么害怕。

战争真是一种怪异的东西,像是所有的气氛都变得热烈疯狂。我只注意能不能多救一个人,多煮一碗饭,完全专注在当下,面对死去的人我会觉得忧伤,但我比较关心还活着的人。

奇怪,为什么我不会担心周顾?好像我很笃定,他一定会活着回来。说不定,在本质上,我是个无情的人。

“走神了?”周顾伸手在我眼前晃晃,“行了。咱们还有多少粮草?井水有派人看着吗?记得跟主簿大人要县仓钥匙。咱们自己带来的粮食绝对是不够的,尤其是箭枝需从县仓出…”

“县仓粮食大概被盗卖完了,不足百石。”我苦笑了一下,“好在咱们粮食铺子在县里,黄尚书也邀县里的富商大户一起捐了些,我算过,大约吃上十天没问题。

县里十个井我都派人看着,三班轮呢。不过县仓的武器应该是够的,有的还放到锈烂了。那个我不太懂,晚点你要自己去看看…”

谈了一会儿,他很满意的点点头,“当女孩儿实在可惜妳了…”他笑,“辎重官,我就将后方交给妳了。”

“你放心把后背交给我吧。”我点点头。都料理了七年庄园,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这跟组织救灾有点像,我在学校社团的时候参与过几次。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步吧?

但他却定定的看我,眼神温柔的让我发慌。更反常的是,他伸手覆在我的脸旁。

“辛苦了。就交给妳了。”

我愣住了,直到他站起来,我才狼狈的跟着爬起来。不要想不要想…很可怕。“那个…周顾,”我赶紧把想问的话问出来,“你真的…一箭射杀流匪主将吗?”

“那种毛贼配称主将吗?”他轻轻的笑,“胜之不武。只是情势如此,没奈何只污了我的弓箭。”他大踏步走开。

…认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想到周顾够会装的了,都没瞧出他这么嚣张。

男人在前方打仗,我们这些老弱妇孺…也在打仗。守了三天,我就开始有点慌张了。物资用极快的速度消失,连绷带都得回收再利用了。

我提议守城时使用滚烫的热水,倒不是我很狠心。而是滚水可以饮用,可以让我煮回收的绷带,一种资源,多样享受,多节省啊。这点子倒是让周顾很赞赏,他甚至把使用过的污水集合起来煮开浇下去。流匪都想让我们死了,还拿干净的白开水烫他?用不着那么好心。

守到第五天,人死得多了,气氛变得很低迷。县城里处处是哭声,排班去收殓死难烈士的人,崩溃了不少个。最后我抽手去处理,粗糙的薄棺一口,火葬了事。

不然怕会生疫病。

幸好我是个无情的人。因为我还镇定,手底下的人就没那么慌张。但这个振兴士气的问题,我实在没有办法。

当天晚上,周顾带着守城村勇引吭高歌。

先是唱了诗经秦风的黄鸟,后来又唱了秦风的无衣,最后是满江红。

首先哀悼死难者,然后是安慰幸存者,最后是激励全体士气。我觉得这家伙的心理学满好的,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心理学。

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浑厚富磁性,像是可以震荡到灵魂里。

我们守下了第六天。但援军依旧不见踪影。

年轻的主簿大人还沈得住气,但县里的高门大户就不成了。几个士族家主联合说服主簿大人,开城投降。

投降?我突然觉得很好笑。这些世家我可要记清楚,千万不要跟他们做生意。你知道的,跟智商太低的人做生意对心脏血管的健康有很严重的伤害。这时代的医疗水平又不太高,预防绝对重于治疗。

主簿大人惊慌的来找周顾商量,他面容沈静,疤痕连红都没红一下。他说,“兹事体大,还是召集所有仕绅来讨论吧。”

这位主簿大人方纔十九岁,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可怜的孩子,只能惟周顾马首是瞻。

“…不能投降吧?”我小声的问,“特别是这些往死里奔的笨蛋。”

“哦?”他笑笑的看我,“怎么说?”

“我若是流匪,进城一定先去抢那些士族。”我直白的说,“钱不但特别多,女人一定也特别漂亮。他们是头壳坏掉了?开门欢迎人家来抢呢…白痴。”

他大笑起来,轻轻拍我的肩膀,“说得好。这些鸣钟食鼎的少爷们,连妳的见识都远远不如。”他扯了扯我的袖子,“来看戏。妳也是曹家家主呢。”

结果这个腹黑的家伙,会是开了,也让所有人尽情的表达意见,但是那些主张投降的士族家主,让他“请”到县衙里去,软禁起来。

更可怜的是,主簿大人身为目前最高长官,被迫让他拿着鸡毛当令箭,恐吓那些主张投降的士族,稍有异动,就做谋叛论,他们的家主就要献出脑袋了。

…怎么有人可以这么阴险、黑成这个样子。我真是感慨万千。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没瞧出来…周顾真是个危险份子。



10



周顾很笃定的说,十日内贼兵必退,我还不相信呢。

但流匪真的退了个干净,留下满地尸首的战场时,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会算命,什么梅花神算之类的。

贼兵一退,他就开始准备护送庄子的人回家,还先派人外出探路。

“说不定有诈。”我越来越没安全感了。

“如果是河南军或蒙古军,我就会怀疑有诈。”他轻描淡写,指挥若定,“还是妳想留下来等朝廷封赏呢?”

我赶紧摇头?斎唬赝劣泄Γ⒁欢〞惺颤N表示。但周顾的身分还是黑的(虽然肚子也是黑的),我又是女的。谁知道他犯的罪该不该砍头,就算将功抵过也落个流放三千里;我更不该出面了,万一哪个大官或皇帝脑门一热,给我指婚什么的,我不是自找牢坐?

他一边听我说边笑,“考虑得很周详。”却笑得越发欢了。

但还是耽搁到第三天才走,和驰援的官军差个前后脚。我们在城外不远的旧宅被流匪烧了个精光。我一听就变色了,周顾一看我神色不对,死都不让我骑驴,陪着我和曹管家、奶娘搭马车。

一直对这场兵灾有点迷迷糊糊、浑浑噩噩的我,突然开始有了实感。

我的家突然没有了。虽然说我不只那个旧宅子,庄子上也能安身,但我涌起一种发虚的感觉。

如果我们不是避入县城…如果不是周顾指挥若定…

我死死的把那种恐惧压了下去,不敢想。

但我真不该掀起帘子透气。路边许多来不及收殓尸体,大半都是老弱妇孺。我看到一个孕妇被扒光了,躺在路边,大大小小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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