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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正传-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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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岛大学的生活,同北方冬日一样寂寞。上课写作之余,沈从文常常独自坐在房间里出神。转眼又是年末。在这一年的前后十个月里,沈从文就有四个最熟悉的朋友遇难的事实,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的眼前不时地浮现出他们死难的情景:胡也频在龙华被人秘密地用排枪攒射,张采真在武汉一座欢迎“伟人”的牌楼下被斩首示众,满振先在桃源被捷克式机枪扫倒在地,徐志摩在济南上空的云雾里烧毁。……人为什么死去?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偏偏降落到他们头上,又是为什么?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份命运摊派到他们头上,实在太不公平!何况他们的死,虽有天灾,却更多人祸!虽然他们生前所走人生道路并不尽相同,其毁其誉,也各有所属,却一例守住各自的理想,多力,强健,勇猛精进,活得虎虎有生气,到头来生命竟结束到不易想象的情景中。而社会上那些阉鸡、懦夫、狡猾的狐鬼,却在白日下吃喝、听戏、开会、说谎、著书。一个个活得有滋有味!在自己近十年的都市经历中,这种人几乎遍地皆是。……一个浮着虚假笑容的书商走了过来,又打着哈哈离去;几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联袂而至,他们中,正有人标榜“清心寡欲”,却离不开“保肾丸”、“鱼肝油”,有人一面大谈“道德名分”,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裸体塑像胴体凸起凹下部分;又来了一个世家名媛,气度不凡,衣着入时,志趣似乎也十分高雅,一来便傍一个教授身边观看一册人物手卷,津津有味地数起画面上人物的数目来;北京某议员居住的深院大宅里,三姨太正与少爷偷情,报上同时登着这位少爷与另一位名门闺秀订婚的消息。而那位议员此刻正在议会大厅里,因与同僚争持不下,正抄起手中的墨盒,朝对方头上飞去;未庄的阿Q,西门庆门下的清客应伯爵,太观园里佩花荷包的傻大姐。……民族的怯懦、虚伪、自私、愚蠢的病症,正假都市文明之风,在这些人中蔓衍。而他们都是“衣冠中人”,正被社会目为“栋梁”。在他们的生活中,有笑也有泪,有忧患也有忙碌,交织成都市上流社会五光十色的人生。

  人与人关系变得复杂到不可思议,然而又异常单纯的一律受“钞票”所控制。到处有人在得失上爱憎,在得失上笑骂,在得失上作种种表示。……一切人事在我眼前都变成了漫画,既虚伪,又俗气,而且反复的继续下去,不知到何时为止。但觉人生百年长勤,所得于物虽不少,所得于己实不多。①这些人,生命已经只剩下一个空壳。那些最初使自己感到卑微、惭惶不安的绅士淑女,原来只是空有一副皮囊。而这几年来,自己的灵魂同样被都市生活揪住,无从挣扎。那个来自山野的沈从文,不知何时已经失落。……虚空中,渐渐凸浮出湘西的山水。荒蛮的边陬之地飞扬起雄健的生命的旋律,一个声音在高喊:“魂兮归来!”……血管里流着你们民族血液的我,27年的生命,有一半为都市生活所吞啮。……所有值得称为高贵的性格,如像那热情,与勇敢,与诚实,早已完全消失殆尽。①我愿意返回到“说故事人的故事”那种生活上去,我总是梦到坐一只小船打点小牌,骂骂野话,过着兵士的日子。我欢喜同“会明”那种人抬一箩米到溪里去淘,我极其高兴地把一支笔画出那乡村典型的脸同心,如同《道师和道场》那种据说猥亵缺少端倪的故事,我的朋友上司就是“参军”一流人物,我的故事就是《龙朱》间《菜园》,在那上面我解释到我的生活和爱憎。我的世界完全不是文学的世界,我太与那些愚暗、粗野,新犁过的土地同冰冷的枪接近熟习,我所懂的太与都会离远了。

  我爱憎的一切还是存在,它们使我灵魂安宁。我的身体却为都市揪着,不能挣扎。两面的认识给我大量的苦恼,这冲突,这不调和的生命,使我永远同幸福分手了。……坐在房间里,我的耳朵里永远响的是拉船人声音,狗叫声,牛角声音。②沈从文悚然而惊。自己的爱憎感情与“城里人”——那些都市上流社会的男女竟是如此不同,原来自己灵魂深处依旧潜藏着一个山野的精灵。这精灵,正在战胜一个进入都会的“乡下人”无从规避的人生卑微感,它哈哈大笑着,将都市上流社会的道德标准和人生价值准则,踩在脚下,支配着自己固执地走一条孤独的人生之路。几年来,别人在“生活”里存在,自己却在“想象”里“生活”。自己在都市“生活”方面的败北,似乎正是一种命定的结局。然而,这是无法遁避、也无需后悔的。

  青岛的五月,天气渐渐暖和,自然界也热闹起来。青岛大学周围的林子里,已有了啄木鸟活动的踪迹,清脆的黄莺的啼音到处可闻。各处公园里,梅、桃、兰、李、棠、樱,仿佛约定了日子,挤在北方短暂的春日里一齐开放。与往日一样,沈从文又一次走出校门,独自沿着海岸,朝东走过浴场、炮台、海湾石滩上当年属俄国某公爵的大房子,来到太平角海边的礁石群上。

  选定一块礁石,沈从文面朝大海坐了下来。眼前,大海一抹蔚蓝,灰色的水灵山岛的圆影在远处波光里浮动。紫色的天际,刚过身的船只留下一缕淡烟。身后是一片马尾松林,宛如一把把绿色扫帚,扫拂天云。树下的野花,连缀成淡蓝、黄、白各色间杂的图案。

  沈从文在礁石上仰面平躺下去。距脚跟八尺以外,一壁悬崖笔直地插入海里。海面有时平静不波,如一面巨大蓝色光滑玻璃;有时又涌起两三丈大浪,直向崖下撞击,溅起带咸味的雨雾。沈从文凝望着空中飘浮的白云,在静默与孤独里,一面从海边阳光里获取热能,一面与自然对面,在抽象里默会生命的力量。仿佛已经没有了悲伤,对生命的自信正在一份寂寞里迅速增长。

  “名誉、金钱或爱情,什么都没有,这不算什么。我有一颗为一切现世光影而跳跃的心,就很够了。这颗心不仅能够梦想一切,而且可以完全实现它。一切花草既能从阳光下得到生机,各于阳春烟景中芳菲一时,我的生命上的花朵,也待发展,待开放,必有惊人的美丽与芳香。”

  然而,当他从礁石上坐起时,在自己心灵深外响起另一种声音。那声音含着一点世故,一点冷嘲,带着被社会人事蹂躏过的印记:

  “一个人心情骄傲,性格孤僻,未必就能够作战士!应当时时刻刻记住,得谨慎小心。你到的原是个深海边。身子纵不至于掉到海里去,一颗心若掉到梦想的幻异境界去,也相当危验,挣扎出来时并不容易!”

  沈从文重新躺了下去。那个对生命充满信心的自我回答说:

  “为什么挣扎?倘若那正是我要到的去处,用不着使力挣扎的。我一定放弃任何抵抗愿望,一直向下沉。不管它是带咸味的海水,还是带苦味的人生,我要沉到底为止。这才像是生活,是生命。我需要的就是绝对的皈依,从皈依中见到神。我是个乡下人,走到任何一处照例都带了一把尺,一杆秤,和普通社会总是不合。一切来到我生命中的事事物物,我有我的尺寸与分量,来证实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我用不着你们名叫‘社会’制定的那个东西,我讨厌一般标准,尤其是什么思想家为扭曲人性而定下的乡愿蠢事。”

  “好,你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使用你自己那个尺和秤,去量量你和人的关系。”

  “你难道不相信吗?”

  “你应当自己有自信,不用担心别人不相信。一个人常常因为对自己缺少自信,才要从别人相信中得到证明。政治上纠纠纷纷,以及在这种纠纷中的牺牲,使百万人在面前流血,流血的意义就为的是可增加某种人自己那点自信,在普通人事关系上,且有人自信不过,又无从用牺牲他人得到证明,所以一失恋就自杀的。这种人做了一件其蠢无以复加的事,还以为是追求生命最高的意义,而且得到了它。”“我只为的是如你所谓灵魂上的骄傲,也要始终保留着那点自信。”

  “那自然极好。不过你得注意,风不常向一定的方向吹。我们生活中到处是‘偶然’,生命中还有比理性更具势力的情感。一个人的一生可说即由偶然和情感乘除而来。你虽不迷信命运,新的偶然和情感,可将形成你明天的命运,决定你后天的命运。”

  “我自信我能得到我所要的,也能拒绝我不要的。”“这只限于选购牙刷一类小事情。另外一件小事情,就会发现势不可能。至于在人事上,你不能有意得到偶然凑巧的,也无从拒绝那个附在情感上的弱点。”

  沈从文再次坐了起来,眺望面前的大海。他知道,在眼目所及的前面,一定有可供候岛迁移时栖息的海岛,再一直向前,最终可以到达一个绿芜无垠的海岸。但若缺少航海经验,是无从用想像去证实的。这也正与一个人的生命相似。这地方云彩的奇异变化,在这种变化中显现的海市蜃楼,就曾唤起过秦皇汉武长生不死青春长驻的梦想,到头来终不过是水中捞月。可是,一个人如果有了航海经验,沿着某个既定的方向一直向前,是一定能够到达彼岸的。固然,人生中偶然与情感的乘除,会使一切改观。可是,人生除了偶然和情感,还应当有点别的什么。

  “难道我和人对于自己,都不能照一种预定计划去作一点……”

  “唉,得了。什么计划?你意思是不虽说那个理性可以为你决定一件事情,而这事情又恰恰是上帝从不曾交给任何一个人的?你试想想看,能不能决定三点钟以后,从海边回到你那个住处去,半路上会有些什么事情等待你?这些事影响到一年两年后的生活,可能有多大?若这一点你失败了,那其它的事情,显然就超过你智力和能力以外更远了。这种测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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