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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再来。划到第五根火柴时终于嗤的一声,雪白的梗上腾起一簇渺渺的火焰,像茫茫海面 上亮起灯塔,一点微光立刻叫人心安——原来你一直在这里。有你在,我就心安了。
烟盒被照得金光耀眼,隐蔽的夹层抽开后,里面居然放着一张相片。相片年深日久,已经微 微发黄。即使如此,隔着 16 年的漫漫时光,照片上这容颜如玉的女子,笑容仍然如斯温暖。 她微扬双眉,凤目斜飞,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浸着一潭春水,媚姿嫣然。 牡丹亭里那段唇齿生香的唱词说,则为她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 谁家院。姹紫嫣红开遍,却原来尽付与断壁残垣。 世间何处有富贵荣华?好比水中月,雾里花。世间安得双全事?要了一样,就不能再要第二 样。戏里唱得恁般情意绵绵,终究被生生辜负了。
第十一章 小荷嫩芰娇如滴
张家是西式做派,日常起居十分简洁。半月来清流与树之都忙着画画,连一日三餐亦草草将 就,就着红茶吃两片面包。这一日已是暮色昏暗,早已过了晚饭钟点,树之仍专心致志地往 画布上着色,清流在旁边执了一对蜡烛替他照亮。 炕桌上亦腾腾燃着两对红烛,喜气盈盈,雪樱坐在炕沿边,穿戴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装扮,系 着百花裥裙,一双大红缎鞋上绣着龙凤呈祥。她脸上薄薄地敷了一层粉,又搽过胭脂,面如 桃花,与烛光衣影相照,艳丽不可方物。 树之突然用英语说了一句“我的上帝”,将画笔一掷,笑道:“清流,小时候被奶妈抱着去看 戏时,戏台子上喷了一阵烟雾,九天仙女冉冉下凡。我画着画着,只觉得自己面前就坐着九 天玄女,满心里敬畏,只怕我画得不好,会亵渎神仙。” 清流满脸赞叹之意,微笑道:“我看着雪樱穿着凤冠霞帔,一直暗暗后悔,当初在国外,怎么 就在教堂里匆匆忙忙地跟你结了婚?” 雪樱这几日与他们相处渐渐熟了,知道他们一旦开口交谈,今日的进度便算完毕,便站起身 笑道:“清流姐,你结婚时穿的白纱衣像云朵一样,手里捧着鲜花,比画册上的安琪儿还好看, 有什么可后悔的?” 清流大是诧异,叹道:“我就让你看了一眼相片,你就记住了?真是冰雪聪明。”又笑道,“树 之几乎把初稿画好了,你过来看看,像不像你?” 油画的立体感极强,画面上的潋滟光影像翩然流动,新娘端坐在纱帐间,面上一种娇羞清纯, 又喜又惧。雪樱轻轻地呀了一声,半晌微笑道:“张大哥画得真是好,喜庆里又透着庄严。” 清流在旁咦了一声,树之以眼神制止,转脸向她笑问道:“喜庆里透着庄严,这句话甚合我意。 你是如何看出来这层意思的?”
她又偏头看看油画,微笑道:“我也说不好。湾里办喜事时,新娘子一路上只是哭,过了那天 就不是女儿家了,往后就该生儿育女,侍奉公婆。我瞧着你的画,只觉得画上的新娘又喜悦 又凄凉,又仿佛有种要承担责任的决心。” 一席话说得清流十分震动,简直欢喜得诧异,微笑道:“樱儿,你这样聪明,可不要被埋没了, 不如跟我学画画吧。” 雪樱脸一红,轻轻低头道:“清流姐和张大哥都是出过洋的,想必西洋画很难,我只怕学不会。” 树之含笑摇头道:“西洋画没什么难的。清流以前从不答允教人画画,这次看你实在聪明,破 例开口,你可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雪樱的眼睛瞬间如星辰般灿烂,盈盈地朝清流拜下去。清流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起笑道: “咱们不作兴这个。从明天起,你就先来画室里观摩吧。只要你肯用心,用不了多久就能学 会。将来等你画好了,还可以去考上海的美术学校。” 张树之在旁插嘴道:“祖荫不也去上海了吗?他去了有多久了?” 她这几日天天计数,立刻便答道:“算上今天,已经十五天了。” 张树之摸摸下巴,呵呵笑道:“但愿他晚点回来,我们才能霸着九天仙女,清清静静地多画几 日。”
画室里搁着一部留声机,一张圆盘转着,声音缓缓流出。不知道里面弹奏的是什么乐器,叮 叮咚咚像月光一样清亮。清流听着听着就微笑起来,目光柔和,扭头向雪樱道:“这是教堂里 的赞美诗……用来歌颂上帝。”雪樱目露诧异之色,轻轻问道:“什么是上帝?” 清流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含笑道:“这个么,给你看的西洋画册里,就有耶稣画像。他 是西洋人的神,保佑人世平安。” 雪樱点点头,皱眉道:“那他跟玉皇大帝是一样的吗?” 清流扑哧便笑出声,如春日牡丹般大方,摇头道:“西洋人的神和咱们的不一样,不会天生就 享福。耶稣降生在贫苦人家的马厩里,长大后教化了很多人,却被门徒出卖,最后成了救世 主,让他的圣徒们传播道义。”她眼波柔和,轻声叹道,“我在法兰西学画那几年,每个礼拜 日都去教堂听唱诗班的圣歌,那一刻心里真是安详宁静。” 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颊上浮起浅浅微笑。法兰西的透蓝天空下面,尽是铁灰色的尖顶子小 屋,花格窗户小得很,却偏偏安着大块的彩色玻璃。深紫色的蝴蝶兰开得像草一样茂盛,从 小花园一直长到水门汀的道路边。 她和树之在巴黎认识,又在巴黎结婚。婚礼在宁静的夏天举行,那天早晨先是下了雨,太阳 又立刻出来了。教堂的灰顶子异常干净,一群野鸽子从湿青的天空里咕咕地飞过。她低头将 戒指套到树之的无名指上去,仰起脸来一笑,树之轻轻地掀起她遮面的白纱,在她耳边低低 地说:“我愿意。” 他的吻里带着玫瑰的清香——是她手里的捧花,深红玫瑰配着飞燕草、白丁香,用银灰缎带
绑成细细一束。琴师在教堂一角弹着竖琴,叮叮当当如泉水轻响。唱诗班的三个小朋友,穿 着雪白的衣服,一丝不苟地为婚礼唱赞美诗。
赞美诗一首首地唱下去,天使般的童音无休无止,是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美好。清流转脸看 一眼雪樱,在心里叹口气,终于忍不住道:“樱儿,祖荫是娶过妻子的。现在已经是民国了, 名义上都……一夫一妻,你知道吗?” 她默默无言,只低头拿着画刀将调色板上的颜料抹来抹去。好几种颜色混到一起,成了一种 青扑扑的黑,半晌抬起头,低声道:“我知道他娶过亲,可我……就是喜欢……” 清流目光复杂,叹口气道:“我瞧得出来,祖荫倒也真心喜欢你。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 点迂,明明看透了他家少奶奶,却依旧在场面上撑着。明儿见了他,我一定劝他离婚再娶你。” 张树之一直在角落里静静往画布上色,突然插话道:“清流,你这脾气又犯了。劝祖荫离婚? 亏你也想得出来。这城里有点薄财的人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突然嘻嘻笑了,“你还以 为人人都似我般一往情深,非卿不娶?” 清流一笑,叹道:“我只是替雪樱可惜,这样美,又这样聪明。” 树之摇头笑道:“我倒是知道祖荫,他虽然有点呆气,心地倒真诚,与雪樱两情相悦,彼此珍 重,也算难得了。人生在世,何必在乎繁文缛节?名分终归是虚的,两人真心相对才最是踏 实。” 一席话将清流堵得哑口无言,却终归有点忿忿不平,在心底默默盘算。忽然灵机一动,笑吟 吟地拉过雪樱的手道:“樱儿,西洋画光凭我教是教不出来的,你还要自己领悟。要是想画得 好,不但要手勤,还得眼勤,平时多多看书。” 雪樱一双凤眼如有星光闪烁,亮了一下却又黯淡下去,低头小声道:“我不识字。” 清流明眸顾盼生辉,笑吟吟地说:“我送佛送到西,连识字也一起教你。下午学中文,晚上学 法文,再加上学画,你要好好上心呢。” 雪樱诧异地皱眉道:“还要学法文吗?” 清流此刻像个最上等的淑女,吐气如兰,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神色,笑道:“法语是世界上最 美丽的语言,一定要学。再说你画西洋画,当然得懂法语才行。”
雪樱的世界突然比三春花事还要丰富。写中文的毛笔是软的,画油画的刷子是硬的。法文像 中国的风水一样,居然每个单词都有阴阳分别。 清流做了描红贴,教她照着临。她初使毛笔,腕力不匀,写出来的字不但大,而且笔画似在 哆嗦,曲曲拐拐。清流在旁笑得前仰后合:“雪樱,你哪里在写字?明明是画字。” 她被笑得不好意思,搁下毛笔讪讪地道:“我瞧着它们可不就像画儿?你看,这个字的右半边 真像过年时门上挂的灯笼,还带着灯笼穗子。”清流侧目看了一看,扑哧笑出声,指着告诉她: “给你一说还真是有点像。这个字是‘樱’,就是你的名字。从今日起,你就知道怎么写自己
的名字了。” 雪樱一怔,正欲讲话,却听门外一声极熟悉的轻咳,忙抬眼去看,只见祖荫背着淡薄的日影 站在玻璃窗外,眉目不甚清晰,脸色略有些憔悴。门外细雨初过,草木枝叶如笼湿烟,只映 得他眉目清秀如竹,含笑与她隔窗相望。清流无声一笑,蹬蹬地出门走了。他亦微笑着掀帘 而入,却并不言语,只深深地看着她。 她被瞧得心里发虚,侧过脸去眼睛往下一溜,突然看到桌上还摆着刚写过字的纸,伸手欲收 起,却鬼使神差般从砚盒边拿起笔来,直直往纸上落下。忽然醒悟过来,红着脸笑道:“我的 天!”话未说毕,只觉得腕上一紧,祖荫从背后伸手来握着她的右手,替她将手腕稳住,一笔 一画地写下去。 白绵纸质地细密,笔尖从纸上划过,是如春蚕食桑叶的沙沙声。她随他手腕轻转,轻声问道: “这写的是什么?我都不认识……”他并不答话,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行一行地写满整 张纸,才悄然放下笔,含着笑意道:“没关系,这些字你现在不认得,以后慢慢就认得了。清 流的字太潦草,开始不能跟她学,明儿我去找卫夫人的帖子给你照着临。” 他的眼里尽是静静的喜悦,笑了一声道:“樱儿